应好友南卓邀请,写一篇贺兰山的游记。刚从贺兰山回来泡了脚,趁着还有残留的感觉,写下一篇有文有图的游记,以下正文: (PS:由于插入图片实在不美观,文章是在南卓的微信公众号里修改过的,遂决定在水云间也修改一下,把图片放在附件里面。)
有人工的地方就有人为束缚,比如景区石阶即是游人感觉不到的枷锁。这枷锁是石匠们的规则,或者18厘米,或者26厘米。我喜欢野游登山,便是出于对这类事物的反感。有文化的地方不在文化城,有美景的地方不在景区。山野之地,或淙淙流水,或林密鸟鸣,或夕阳无限好,或返景入深林,都给人恰到好处的自由之感。离小城不远的西边群山里,就有那么一片圣地,唤作贺兰山。
今年中秋假期,我和一群户外爱好者,登顶了贺兰山第一高峰主峰敖包疙瘩——自己长在宁夏20余载,只是听说过这个最高山峰,当那天见识到的时候,心中竟有种莫名的紧张,就如遇见暗恋许久的她。 登顶计划两天,期间要在离主峰700多米高度的原始草场扎营。贺兰山里早已禁牧,扎营的地方是原本牧民放牧的草场,至今还可见石头堆起来的羊圈。未来之前,我一直以为贺兰山就是远眺所见的光秃秃的石山,但其实不然。常年的山洪冲刷,在林子对面积起厚厚的营养土层,禁牧之后,这里水草丰茂,形成的天然高山草甸非常适合扎营,与主峰的距离也恰到好处。
扎营的地方在哈乌拉沟深处。中途经过一片郁郁葱葱的青海云杉原始森林,云杉的果实洒满小径,新落的安静躺在林间树根下的苔藓上,还存有木质的光泽;有些年岁的则遵循着自然法则,失去水分,等待一场充盈的降水,腐烂,将养分留存在土里,供苔藓、母树或者菌类享用。说到菌类,哈乌拉沟是一种珍馐美馔的产区,“紫丁香山菇”,也叫贺兰山野生紫蘑菇,这种食用菌生长在天然的青海云杉林中,其肉质肥厚,口感爽滑,无论煲汤煮面,加几颗进去都会使食物更加鲜美。来时前一天下雨,第二天蘑菇从菌丝里不断地冒出。本想采些带回去,但终究敌不过勤劳的山民。我们进山的路上,他们已背囊满满的出山,路途周边哪里还能寻得一顶紫蘑菇小伞啊。
约莫下午四时,一行人到扎营地。贺兰山任性地发小脾气,下起了雨。“纸上得来终觉浅”,中学地理中的“山地小气候”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我将登山包斜放在草甸上,没想着赶紧支帐篷躲雨,却先拿出手机拍下了那一刻。云杉林里雾气弥漫,仿佛这雨便是那团笼罩的雾带来的。雾气渐渐飘高,雨还不停歇,短时的暴雨转化为淅淅沥沥悠长的细雨,斜打在支好的帐篷上,啪嗒啪嗒的化作一丛丛流水,随着帐篷的斜面,流到草甸去了。“感谢这场雨,所以,明天主峰的景色一定会很美吧”,我想。雨势渐微,大伙儿搭起一个不大的遮雨棚,用费劲儿背上来的食材煮了户外火锅,冷雨打湿的心又暖和起来。
吃完饭,山林里万籁俱静。手机早已失去信号,此刻的旅人获得最舒适的自由。躺在高山睡袋里舒服睡了一觉后,觉得外面发亮。解开帐篷的门,一轮明月正挂对面山头,而任性的雨不知几时早已停了。月亮周围飘着几朵闲云,像夜空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们,看着沟底黑压压的云杉林。我信手拍照,保存下这画境。那时手机显示半夜12点刚过。第二天早起,吃了简餐,就向主峰出发。爬升不过一段后,回头看,已望不见营地了。
走过一段灌木,一丛一丛的牦牛刺横在眼前。大部分已枯黄,但刺依然坚挺,还有些许保持着红色的状态,好似随时都可以投入战斗的卫士,抵挡我们这些闯入的游人。而被牦牛刺扎到,就将享受一整天的伤口痛痒。我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它们,不久,峰顶木塔就进入眼帘,“望山跑死马”,我知道那还有不少的距离。登顶前,还要经过一堆乱石,不知怎么产生的,是登顶主峰的最后一段。乱石过后,我总算理解为何会是“爬山”,倘若不手脚并用,乱石堆里何能安全渡过?
乱石堆的南边是贺兰山缺,远远望去如同一个马鞍,但这里和岳飞没有丁点儿关系。地理学中,贺兰山是一个很重要的分界线——东南季风到达最深入的地方就在那里。季风到达后,气流会随着海拔的升高逐渐累积成云,驻停在马鞍东边。也许你知道这个常识,但到了山里才会理解它为何如此。马鞍向南是宁夏最高峰沙锅洲,也是贺兰山第二高峰,此外还能清楚望见宁蒙分界线。
当时主峰为东边云层遮挡,那大概是今年最后的东南季风了吧。倘若万里无云,四十公里外的银川城区会清晰可见。高处总是可以提供人新的视角,比如在敖包疙瘩最高处,才看到许多不曾注意的东西那么真实的存在。
我不断地感叹美景,感叹3000米高空云起云落、感叹为什么西夏国将此定为神峰、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一侧是荒凉的腾格里沙漠而另一侧确实富饶的塞上江南)、感叹峰顶绝佳的观景角度(巴音浩特城区犹如茫茫沙漠里出现的海市蜃楼)。但同行伙伴告诉我,贺兰山最美的景在别处,那个地方有晴雪云天,还有成群的野牦牛——“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归来后,我便对晴雪云天一直念念不忘,而近期终于成行——巴音笋布尔峰,贺兰山第三高峰。
巴音笋布尔峰是成吉思汗子孙祭祀的神山,每年农历六月,阿拉善的蒙古族人浩浩荡荡登上神山,祭拜山顶的敖包,祈福风调雨顺。巴音笋布尔峰登顶与敖包疙瘩强度相当,但重装轻备一日行显然难了许多。加之前几日贺兰山里普降大雪,行路之难可以想象。我们从南寺景区口进山,那里供奉着六世班禅仓央嘉措的骨殖和佛骨舍利。
一路伴着乌鸦叫声,我们踏雪进入山谷。渐行渐深,山间植被从灌木变成歪七扭八的小树,再到一丛丛新长出的云杉,脚下的雪也越来越厚。行走在幽深的山谷里,西北风从空中不知疲倦地愤怒刮过;云杉林里一阵一阵呼啸,仿佛海涛一般——多亏了这些枝叶细密的参天古木,我们在山谷里才没有被凛冽的寒风席卷。走在细长的林间小路上,忍着冻手的冷,我不时拿出相机记录一下林间小径悠长又寂寥的模样。
领队在后面喊道还有五分钟,看看前面林间有了光亮,知道牦牛塘就快到了。出第一片深林,一段平坦的开阔地,就是牦牛塘。这里亦是一片草甸,厚厚的雪遮盖了生命留下的证据,那些藏在下面的草根一定卯足了劲儿,等待下一个春天的来临。没有了高大树木的遮挡,这里的山风如刀割般袭来,不禁打了个哆嗦。贺兰山里本没有野牦牛,古时僧人用藏区牦牛驮经卷来到贺兰山脚下,不忍杀生,就将牦牛放归了贺兰山。现在山里这群野牦牛,就是他们的后代。天气太冷,牦牛们不知去哪里避风了,牦牛塘里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气象监测站。我们一行人跑到监测站背风处,稍作休整。
温度计显示身体周围零下六度,但可能实际温度更低。领队告诉大家,状况良好的可以继续前进,登上巴音笋布尔峰;勉强的可以就此下撤,回到管理站修整。户外活动,不勉强,勇于退缩才是对自己最大的尊重。几位出现高反的同伴即时选择返回,我们登顶组又扎进了另一片深林。
路上积雪由于风的作用有些堆积,所行小径雪已深至膝盖。向上的路在山脊周边、云杉林外侧,背后山风呼啸而至。围在脸上的魔术头巾被呼出的气体打湿,进而起了冰霜。为了保证不被冻伤,手机静静地躺在口袋里,不再被拿出拍照。等到山梁时,看到不远处的峰顶敖包,心里还有点惊喜;可看到还需翻过三个山头,我到底有些退缩,右半边脸都开始僵硬了。山风继续肆无忌惮吹着,让“贺兰云天”有天无云。原本山梁的另一侧悬崖里,没有风的话便会有云层堆积,甚是漂亮。名山之中没有云海也就算不得名山,不巧今天风太大,没有一丝云的痕迹。稍作停留,腿依旧向前迈去。
这时的路,左边悬崖,右边是阻隔山风的云杉林,需要一步一步踩实。过了云杉林,再是一段背风坡的羊肠小道,这里突然就没有了风。我们背靠山体修整,吃一些巧克力补充热量,喝一些热水,还有享受从云中出来的太阳毫不吝惜的阳光,洒满了整个身体。但这只是暂时的避风港,我们还要出发。(人生大概也差不离吧,尽管20多岁的我应该没有权利说这话。)翻过山头,到了两个山头之前的山脊。此时路在迎风坡,光秃秃,没有任何遮挡的东西,地上一堆一堆的积雪,碎石夹在雪间。我们任由凛冽的西北风欺凌,走一段便转过身,背对着风休息休息。海拔逐渐升到三千米时,又翻过了一个山头,下一个山头顶就是敖包祭祀的地方。
即使已到这里,我依旧怀疑该不该上去。此时气温已低至零下十五度,体感温度更低,风力大概也有六七级,每走一步都需耗费很大体力。低温导致衣服变硬,帽子头巾上的冰霜也不断刺激皮肤。我还在想,由于贺兰山的阻挡,西伯利亚的冷风爬升到贺兰山再泻下来,行至银川,风力不会这么硬气了吧。我在犹豫要不要下撤,但步子依旧一步一步向上迈着。
“大概还有五十米吧。” “又他妈一股强风,还好我倾着身子。” “跟随来的小狗居然在上边。” “脸已经麻木了,该停下揉一揉。” “嘿,看见经幡了。”
我不晓得自己居然还有闲心进行那么多的心理活动,但他们都真实地发生着。 “太执信约誓”,我最终还是登顶了,看到听闻已久的敖包。敖包由大小不一的石头堆成,供奉着仓央嘉措的佛像,上面插满了“吉格德”。吉格德上系着哈达,这是蒙古族人祭拜的地方。顾不得欣赏这高山上的工艺品,急忙找了敖包可以避风的地方,大家一团挤着。对风的忍耐已接近极限,但却无法反击。回眼望去,贺兰晴雪大概就是山顶这些晴天不化的积雪吧。山风凌冽,薄云遮日,看不到雪晶反射的光线,晴雪败给了强势出征的西伯利亚寒流。庞大的山体绵延不断,层峦叠嶂也大概就是这样。有些遗憾。
受不了傲慢的冷气团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摧毁信念,我们匆忙选择下山。下山到集合点只花了上山一半时间,结果是小腿膝盖有了明显不适反应。下山时即想,这一次登山,没有留下美景的照片,没有多做停留感慨这里别有胜景,后来竟还是仓皇出逃,那冬日来此体验初级雪山的魅力意义何在?我想大概还是有的,毕竟“山里也就那样”是只有到过山里的人才有资格说的话。 回来后,大家还会继续笑谈酸痛的肢体,希冀山中没有信号无人打扰的幸福与自由,感慨历经艰难重生一般的舒畅。我又问自己为什么登山?除了山就在那里,我知道,我们心里还有座山。
[ 本帖最后由 minaday 于 2014-12-8 21:28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