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倔强的男孩,做了决定牛也拉不回的那种。
我带着他离开了故乡。
那一年我正年轻,并让他相信一切的一切都会很美。
可我现在害怕面对他。
每天我让自己很忙,忙到可以忘记自己,也就不用向他解释这眼前的虚无缥缈。
站在街口,我们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于是
我冷漠地逃离了他。
理直气壮地静悄悄走了,像个丢了整个儿部队的大肚将军。
那个他?
本来是安静悠闲的,但当他和大城市的灯火遭遇,在物质的挤压下,在未来的唠叨里,遍体鳞伤地瘦弱不堪着。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起来。我也越来越讨厌这块冷石头,讨厌他用牙齿吊起单薄的下嘴唇,讨厌看见他额头上硬硬的褶皱。虽然那不是他原来的样子,可让他露出勉强微笑的除了我,是我们的处境。
这想法让我讨厌起自己来,让我抛弃他。
该死的房租,永远交不完的水电费,还有一顿比一顿少的饭钱,让我忙得焦头烂额。我要不停想着要怎样忙着将智慧用在每一处的琐碎上。可有时候,会很豪爽的胡吃海喝,那不是假装大方,而是我突然想到那个被丢在街口的他。我需要放纵,放纵的时候最容易忘记所有。
如果没有明天多好!
前提是,今天我在蓄谋已久的放纵里足够快乐,并且有人赞我潇洒。
“生活里最挥之不去的感受。那是一种掺杂着对未来毫无指望、对现在毫无索取,但同时又渴望在狭窄的现实中一晌贪欢的矛盾心情。”
在尿急肚饿的不情愿里,今天在“明天又是一天”的阳光里醒来。在忍一忍再等一等的间隙里,突然感到电流从尾椎,“跐溜”一声——
一下响起他。
你是逃不掉的!
哈!你以为你可以逃掉?
哎……你竟然以为自己可以逃掉。
他是不会忘记你的许诺的。靠着这个,他活到了现在,并且又找到了你。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你那所剩不多的青春放映出来。
黑白的默片电影。
琐碎
冗长
无聊
很无聊
非常无聊
太无聊了啊
一团深深浅浅灰色的球陷在沙发里
他说,你要洗澡了。
他说,冬天越来越冷了。
他说,我还记得年轻的你。
下嘴唇被白色的牙齿吊起,努力露出单薄的笑。我没有告诉他,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
但——
我猜,他懂。
他也过得不好。
他的头发长了,遮住了冻坏的耳朵。但没有遮住脸上寻我的疲惫。离开家乡那么多年了,啊!却越来越害怕想起这个。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这是我失眠的时候读给自己听得诗。
“笑问客从何处来?”这是他很多晚上失眠的原因。
我们还没想好怎样回家,而我们已然已经一逃再逃了。逃离的原因不是厌弃,而是抓拿不到,,湿手的滑,入骨的寒。
并且
他在为我担心——
年轻的时候没有奋不顾身一次,那么你将在成熟的经营里失去勇气。这个过程是慢慢的,却是最快的那种慢。而当有一定年岁以后,早已会没了这种心情。所以,一有机会他就告诉我去争取去奋斗,却又不曾料到我已失去那时的锋芒了:在很多的圆滑里有更多的世故,在更多的世故里有很多的得过且过。
不过好在,现在他还可以假装不在意。假装大家都会很好,然后大家会开心起来。
他的意思是,现在的他越来越害怕失去。
我懂吗?
因为他要的并不多,而我似乎也已所剩无几。
我说,我还剩下一点青春。
他说,他还留有一些倔强。
那还不算太坏,我看着快要落尽的花。
确实值得庆贺,他看着花雨里的我。
“我说,你可打算杀死我?”他问。
“杀死你?”
“嗯“
“问这个干嘛?“
他咬了下嘴唇
“只想问问。“
“没有。“
“真的?“
“真的。“我说,”为什么非杀死你不可呢?“
“是啊。“他放松似的松了下肩,”只是一下子觉得,要是被杀掉了多可惜,还有那么多有的没的要做。“
“你说的是……我跟你说的那些理想、什么的?“
落下的花瓣扶到睫毛,眨了下眼睛。
“大概。“
“哈!我还不至于那么混蛋。“
他笑笑,转过身去。这个倔强的家伙。
“可曾知道歌德?“
风一吹花就落,褪毛的鸟一样。
“当然。“
“群山之巅 一片静谧, 所有的树顶 你听不见 一声叹息。 林中鸟儿无语。 只等着,很快地 你也安息。“
“歌德的?“
“可懂?“
“诗是好诗。“
我用力吹一口气,想看看能吹落几片花。樱花可真是容易叫人残忍起来。
“那就是不懂了。“
他用手摸摸鼻子,还没等我开口。
“不懂。“他转过身子仰头看着我,”不懂也很好,说明你还年轻。“
这个倔强的家伙,总是自以为是的年纪。不过真是让人没办法的喜欢。叫人不得不顺着他来,毕竟让他一个人在不知名的地方呆了很久。想身无一物的他要挨过很过个夜晚,也许还下着雨或者飘着雪,就叫人心疼的没有办法。
“哈,年轻多好,还有很多时间实现我们的梦想。“我又吹了一大口气,“不是吗?”
“嗯。”
我们几乎同时抬起脚,是时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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