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物《莲英惨史》
从这个事情,你会发现,当时的上海媒体相当发达,大大小小中文报纸都对阎瑞生案连篇累牍。有意思的是,当时这个案子在租界一审的时候,审理是不对外的,但是各大报纸都派过去抄审判文书,然后回来登报。甚至几份英文报纸都连续刊登了这个案子的进展,9月20日《字林西报》还为此写了社论《莲英与电影》,这篇社论说这起凶杀案的细节跟电影情节非常近似,很多电影桥段都是从这抄袭来的,比如凶手是三人组,受害者是漂亮不安分的女性,夜晚的兜风和凶杀等等。那段时间,好莱坞非常流行拍连续性的侦探片。
阎瑞生案最精彩不仅是案件本身,而是围绕案子发生的这些有意思的事情。
笑舞台文明戏《莲英被难记》广告
1920年11月23日,阎瑞生在龙华被枪毙。11月24日,上海滩同时有两部戏在演这件事,一个是在大舞台,一个是在笑舞台。大舞台演的是连台本戏《莲英劫》,笑舞台演的是文明戏《莲英被难记》——也就是早期的话剧。阎瑞生案后,江南一带的戏曲门类都改编过这个案子,我甚至发现北方的一些戏曲门类也有改编,后来我在网上看到过郭德纲版的《阎瑞生》,说明相声也改编过。
当时在上海,最热闹的时候,一天有5家戏院在演阎瑞生案的戏,其中有一家黄金荣的共舞台,共舞台唱这出戏的有两个很有名的人,一个是后来成为黄金荣小老婆的露兰春,一个就是孟小冬。其中有几个著名的唱段,在当时都是广为传唱的。百代公司在1921年2、3月份曾出过一张唱片,录的就是她们俩的阎瑞生案唱段,叫《惊梦》。这张唱片我有。
1921年2月,在南市九亩地的新舞台也演了文明戏版的“阎瑞生”,这个版本的“阎瑞生”还在报纸上做广告,说自己的戏跟别人的很不一样,弄了一辆真汽车在舞台上。阎瑞生当年在逃脱的时候,有一次是跳进河里的,所以在舞台上真的弄了一个水池,让演员跳进池子。在视觉上,新舞台力求还原当时的现场。在这种情况下,电影版《阎瑞生》的出现是呼之欲出的。
电影《阎瑞生》曾在全国放映三年
电影《阎瑞生》跟上海兴起的第一波电影产业是同步的。一战结束后,上海开始引进大量外国电影,很多人都想进入这一行。在一战前,上海这边已经有人在拍电影,但规模都很小,电影本身很多也就10来分钟。一战后,进入上海的外国电影中好莱坞电影越来越多,大家意识到这是一个有利可图的产业。你会发现,第一批进入电影圈的人,他们中有90%以上的人同时是炒股票的。电影对他们来说是商机,跟炒股票是一回事情。上海的电影产业完全不是文艺青年们搞起来的,纯粹是逐利的。
但电影版《阎瑞生》的出现是另外一群人在做。当时上海有一群在洋行里工作的年轻人,他们都喜欢电影。这群人和中国早期电影渊源很深,有些人一直从事电影行业直到1949年后。这群人里有顾肯夫、徐新夫、陆洁等,陆洁后来还成为文华电影制片厂厂长。这些年轻人都喜欢看电影,他们在1920年冬天建立了一个叫中国影戏研究会的组织,最初不到十个人。他们一开始想做一份电影刊物,1921年1月份,他们在《申报》上登了预告,说他们正在编中国第一本电影杂志。
现在的资料显示,3月底4月初又在《申报》上刊登广告说,第一期杂志要出来了。到了5月,他们又在《申报》上登了广告,内容有两条,一是自己改了名字,中国影戏研究会改名为中国影戏研究社,办公地点从山西路搬到了浙江路;二是向大家做了预告,第二期杂志可能拖期,因为他们在拍电影。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登了广告说自己正在拍阎瑞生的电影。他们自称投资5万元,我觉得是吹牛。之后,他们还登了几次拍摄花絮。比如,昨天几月几号一行人到江湾拍一场戏,扮演阎瑞生的人叫程寿芝,他认识阎瑞生,他也在洋行工作,据说两人长相很像。后来大家做了比对,确实是有点像。
中国影戏研究社的这些年轻人要拍电影,问题是他们没有拍过电影,也没有摸过摄影机,只是喜欢看电影而已。所以真正的拍摄是交给了商务印书馆。商务印书馆在1917-1918年间成立了活动影戏部。当时商务印书馆主业是教材,他们对外宣称这个活动影戏部拍的是教育电影,但其实是娱乐电影。
商务印书馆接了中国影戏研究社的这单活。所以电影《阎瑞生》的导演是商务印书馆的,导演可能是两个人,一个是任彭年,一个是徐新夫,但这只是一种说法。
当时的电影还没有那么严格的拍摄标准,也可能是大家一起拍的。但是掌机的人是很清楚的,就是商务印书馆活动影戏部廖恩寿,真正执笔的是商务印书馆杨小仲,他后来成为有名的导演,曾拍过《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1921年7月1日电影上映,中国影戏研究社包下来当时上海最豪华的电影院夏令配克影戏院——解放后更名为新华电影院,就在现在的南京西路凤阳路一带。这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在夏令配克影戏院放映。做广告的时候,他们还自我标榜,我们演的都是真的,涉及到当时犯罪的地方,犯罪的那些经典,它都说是真的,比如一品香饭店,王德昌茶叶店,佘山天主教堂。
1921年电影《阎瑞生》剧照
电影《阎瑞生》的票价当时是1块和1块5两种,生意非常好。电影放了一个礼拜,每天晚上放两场,第一场7点,第二场9点半。这部电影,胶片10本,每本10分钟,也就是说这部电影有100分钟左右。从这也可以看出,当时上海的夜生活非常丰富。而这种放电影方式是当时上海的惯例,白天是很少放电影的,《阎瑞生》也只是在那一周的周六白天加映了一场。也就是说,在首周,《阎瑞生》共放了15场。据1927年的《中国影戏大观》所讲,这部电影在第一个礼拜赚了4000大洋。
电影《阎瑞生》从1921年起不断再映,并在全国轮演,大概一直演到1924年。
由此可见,上海的媒体非常发达。这件事情本身也催生了新的媒体,比如中国影戏研究社,他们去拍了电影。他们其实也是“一片公司”(就只拍了《阎瑞生》),后来再也没有拍过电影,但这里有些人成为中国电影的老前辈。而他们编的杂志,第三期开始跟明星公司合作,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期。其实除了阎瑞生案,很多社会案件都很快被改编成各种舞台剧。从这也可以看到,上海当时的媒体和娱乐界的吸纳能力非常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