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作者国别,单单只看几页作品,那我也能很快判断:这定是一部法国人的小说。全世界还有哪个国家的作者,如此堂而皇之写青春与迷失,且能写得纯净优雅呢。至少现在我们这个迷恋宏大叙事的国度,书名里敢有“青春”二字,就别指望能混个严肃文学的脸面了。就算勉强算作严肃文学,也必有读者摇头,“题材狭隘,不够厚重”之,书店里或者就错置在“明媚忧伤”“青春文学”那个架子上了。
好在世上还有法国,好在法国还有莫迪亚诺。我读他一本小书,《戴眼镜的女孩》,欢喜得直叹气:这就是纪德所言,大地上的咸味呀。
《青春咖啡馆》也是如此。教人惊讶的是,叙事手法并不复杂,四个叙述人,高等矿业学校的学生,露姬丈夫雇用的私家侦探,露姬自己,以及露姬情人罗兰。按照我所设想的现代小说,似乎应当是这样:
四个叙述人,都是围绕露姬身边的人,为保持小说神秘的氛围,露姬不应出现。
四个叙述人关于露姬的讲述应当是自相矛盾的,且专注在无数细节。就如“罗生门”,最终故事扑朔迷离。没人知道露姬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露姬是一个传奇的存在。
四个叙述人的叙述中,在讲述露姬的同时,表现出各自的性格、经历。这个应当是重点,反映出更多人物。我们不仅看到反映物,也看到镜子本身。
结果,莫迪亚诺是这样写的。叙事主线还是露姬。四个人物的叙述,是有层次递进的。高等矿业学校学生的叙述,仿佛远远描出露姬剪影。私家侦探的追踪,则是露姬人物性格及过往的工笔勾勒。然后露姬便真正出场了,自己叙说自己。这一章是最教我吃惊的,因为露姬的自述,完全打破了前两章勾勒出的传奇形象,顿时成为一个平淡无奇的迷茫少女。这简直像是一种反高潮的写法。在读这一章的过程中,我还一直期待,露姬的自述应该与前面两章,尤其是私家侦探的叙述大有不同。实际上,看见私家侦探凭借一些实物,即能猜测出少女露姬的心境,让我觉得这怎么可能。结果,露姬的叙述竟然是证实并补充了私家侦探的侦查结果。所以,抱着多少有些失望的心情,我开始看最后一章。情人罗兰的叙述。最后一章,当然更深地探究了露姬那种迷失的心境。一些思想根源从那些书,那些天文知识以及其他的一些细节里透露出来。我不知是否因为罗兰自身的缘故,而显得格外浪漫动人。他似乎总是听到露姬唤他的声音,看见露姬走向他的样子。这里其实有一点不对劲。而直到末尾才揭示出来,露姬在最后跳楼自杀。于是,露姬的故事完成了。结构严合完整。同时,叙述人的故事却是零星散乱的,开放且任人想象的。比如我最想探究的私家侦探的过去。但是最为奇特的是,其他三个叙述人的过去尽管难以猜测,却同有某种挥之不去的时代氛围,深沉而沧桑。
最后,这成为一本平凡人的故事,没有传奇。仿佛平凡人的青春,平凡人的迷失,在巴黎,在法国,是值得叙说,可以理解,并且原谅的。《青春咖啡馆》更像是一个拥抱,告诉你,没关系啊,我都明白。
[ 本帖最后由 行香子 于 2015-1-1 00:1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