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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清和

[读名著] 讀《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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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1 09: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学期讲明清小说,有位学生的听课心得里有这样一段话,很有意思,贴到这里与诸君共享:

  看着金圣叹的批语,其实也是一种阅读的享受,因为那些都是他真性情的抒发,就像有人一直在耳边碎碎念,偷偷说角色的坏话(尤其是对宋江),互动感很强,也很有趣,现在很火的弹幕,从形式到内容都和这种批评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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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9 09: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钱穆:如何读《水浒》
       犹忆余之幼年,在十岁十一岁时,尚不知有《离骚》《庄子》《史记》杜诗,然亦能读《三国演义》《水浒传》。其时是前清光绪之末,方在一小学堂读书。有一顾先生,从无锡县城中来,教国文,甚得诸生敬畏。学堂中有一轩,长窗落地,窗外假山小池,杂花丛树,极明净幽茜之致。顾先生以此轩作书斋,下午课后,酒一卮,花生一堆,小碟两色,桌上摊一书,顾先生随酌随阅。诸生环绕,窥其书,大字木刻,书品庄严,在诸生平时所见五经四书之上。细看其书名则为《水浒》。诸生大诧异,群问《水浒》乃闲书小说,先生何亦阅此,并何得有此木刻大字之本。顾先生哂曰,汝曹不知,何多问为。诸生因言有一年幼小学生某,能读此书,当招来,先生试一问。于是招余往书斋。顾先生问:"汝能渎《水浒》,然否?"余点首。先生又问:"汝既能读,我试问汝,汝能答否?"余默念读此书甚熟,答亦何难,因又点首。先生随问,余随答。不数问,顾先生曰:"汝读此书,只读正文大字,不曾读小字,然否?"余大惊汗出,念先生何知余之私秘,则亦仍只有点首。先生曰:"不读小字,等如未读,汝归试再读之。"余大羞惭而退。归而读《水浒》中小字,乃始知有金圣叹之批注。
      自余细读圣叹批,乃知顾先生言不虚,余以前实如未曾读《水浒》,乃知读书不易,读得此书滚瓜烂熟,还如未尝读。但读圣叹批后,却不喜再读余外之闲书小说,以为皆莫如《水浒》佳,皆不当我意,于是乃进而有意读《庄子》《离骚》、《史记》杜诗诸才子书。于是又进而读贯华堂所批唐诗与古文。其时余年已近廿岁,却觉得圣叹所批古文亦不佳,亦无当我意。其批唐诗,对我有启发,然亦不如读其批《水浒》,使我神情兴奋。于是乃益珍重其所批之《水浒》,试再翻读,一如童年时,每为之踊跃鼓舞。于是知一人之才亦有限,未必每著一书必佳。
       余因照圣叹批《水浒》者来读古文。其有关大脉络大关键处且不管,只管其字句小节。如《水浒》第六回:
       只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十三个破落户,大踏步抢入庙来,林冲见了,叫道,师兄那里去。
       圣叹批:
       看此一句,便写得鲁达抢入得猛,宛然万人辟易,林冲亦在半边也。
       我因圣叹这一批,却悟得《史记·鸿门宴》:
       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
       照理应是张良至军门,急待告樊哙,但樊哙在军门外更心急,一见张良便抢口先问,正犹如鲁智深抢人庙来,自该找林冲先问一明白,但抢入得猛,反而林冲像是辟易在旁,先开口问了智深。把这两事细细对读,正是相反相映,各是一番绝妙的笔墨。
       又如《水浒》第六十一回:
       李固和贾氏也跪在侧边。
       圣叹批道:
       俗本作贾氏和李固,古本作李固和贾氏。夫贾氏和李固者,犹似以尊及彼,是二人之罪不见也。李固和贾氏者,彼固俨然如夫妇焉,然则李固之叛,与贾氏之淫,不言而自见也。先贾氏,则李固之罪不见,先李固,则贾氏之罪见,此书法也。
       我年幼时读至此,即知叙事文不易为,即两人名字换了先后次序乃有如许意义不同。后读《史记·赵世家》:
       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
       此即在两句一气紧接中,前一句称赵武程婴,因晋景公当时所欲介绍见诸将者,自以赵孤儿为主,故武当先列。后一句即改称程婴赵武,因赵武尚未冠成人,与诸将同攻屠岸贾,主其事者为程婴,非赵武,故婴当先列。可见古人下笔,不苟如此。《水浒》虽易读,然亦有此等不苟处。若非我先读圣叹批,恐自己智慧尚见不及此等不苟之所在。
       又《水浒》第六十回:
       贾氏道,丈夫路上小心,频寄书信回来。说罢,燕青流涕拜别。
       圣叹批道:
       写娘子昨日流涕,今日不流涕也。却恐不甚明显,又突地紧接燕青流涕以形击之,妙笔妙笔。
       又第五十九回:
       饮酒之间,忽起一阵狂风,正把晁盖新制的认军旗半腰吹折,众人见了尽皆失色。
       圣叹批道:
       大书众人失色,以见宋江不失色也。不然者,何不书宋江等众人五字也。
       后读韩退之《张中丞传后序》:
       云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
       乃知此处一座大惊,正是映照出贺兰进明一人不惊,只看下面云知贺兰终无出师意一句自可见。
       以上随手举例,都是我在二十岁前后,由圣叹批《水浒》进而研读古文辞之片段心得。到今五十多年,还能记忆不忘。正如圣叹所说:“自记十一岁读《水浒》后,便有于书无所不窥之势。”我亦自十一岁读了圣叹批《水浒》,此下也开了我一个于书有无所不窥之势。益信圣叹教我不虚,为我开一条欣赏古书之门径,但此后书渐渐读多了,《水浒》便搁置一旁,金圣叹也连带搁置一旁,只备我童时一回忆而已。
      然自新文学运动浪潮突起,把文学分成了死的和活的,我不免心有不平。在我心中,又更时时想念到圣叹批《水浒》。有人和我谈及新文学,我常劝他何不一读圣叹批《水浒》。然而风气变了,别人不易听我劝说。金圣叹在近代爱好文学者心底,逐渐褪色,而终于遗弃。金圣叹的论调,违反了时代潮流,他把通俗化大众化的白话的新的活文学,依附到古典的陈旧的死文学队伍中去,而不懂得在它们中间划出一条鲜明的界线。而且又提出一难字,创作难,欣赏亦难,此一层,更不易为近代潮流所容受。依近代人观点,《水浒》当然还当划在活文学之内,而金圣叹则因观念落伍,虽在他身后三百年来,亦曾活跃人间,当时读《水浒》则必读圣叹批,连我童年老师顾先生还如此般欣赏,而此刻则圣叹批已成死去。最近在坊间要觅一部圣叹批的《水浒》,已如沧海捞珠,渺不易得。文学寿命,真是愈来愈短了。一部文学作品,要能经历三十年,也就够满意了。余之追忆,则如白头宫女,闲话天宝遗事。六十年前事恍如隔世,更何论于三百年。然而文章寿命既如此其短促,乃欲期求文化寿命之悠久而绵长,此亦大值深作思考之事。爰述所感,以供当代从事文学工作者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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