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阴天适合写字。
这是我在达尼丁经过的第一个有些阴沉的傍晚。说傍晚,只是因着天色产生的极为主观的感受,时间已是晚上的七八点钟。每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新鲜的——土地是新鲜的、空气是新鲜的,建筑是新鲜的、植物也是新鲜的 … … 目之所及,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新鲜的——我极为强烈的感受到这种新鲜带给我的惊喜、并且享受,虽然我知道这种感受并不会持续得太久。原初的印象与体验本是极为珍贵而短暂的,以至于会在我来不及记下的瞬间逝去,我却仍希望能在仿若依旧置身此种体验的时候,追索其踪迹。
去过道长的一次读书会,探讨旅行与读书,说就旅行而言,多数人可分为两类:一则行前做足功课,二则避免先入为主的印象。总的来说,我是属于后者——并非有意为之,实在是因为知识极度匮乏,又懒于为了筹备劳神。然而后来我渐渐觉得,这让每个陌生的地方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让旅行充满了冒险意味,而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到达与验证。
到达尼丁的第四个晚上,日子不多,依旧是新鲜的感觉。
色彩是我最初看到这城市的样子。
说起来,这是在是一趟极为漫长的旅程,转两次机,飞行一万多公里。行程最末,飞机将要着陆之际突然下起雨来,打湿了遮光板。雨不大,很快便停,天空继而出现一道大大的彩虹。这是这座城市留在我脑海中最初的图景——五彩斑斓,在泛着凉意的、湿润的空气中鲜艳欲滴。后来,当我乘车至住处,穿过一条条马路、经过一片片绿地,看着那些花儿、那些树、那些牛羊与房屋在身边一闪而过,才觉得关于颜色,我能够表达的似乎过于匮乏。到过宿舍旁边的植物园后,这种感觉便越发强烈——该怎样描述那些蓝,那些绿,那些粉、橙、紫 … … 尽是些可爱的颜色,鲜的惹眼、亮的挑逗,稠的深沉、淡的轻柔 … …
房屋亦是形态各异,错落有致地排在道路两侧,顶着颜色鲜亮的屋顶,隐在门口的花园里。看着这些最多不过两三层、甚至不及大树高的房子,很难想象这城市的天际线是怎样的模样。
到达尼丁的第一晚,虽然疲倦,却因着莫名丢失的四五个小时迟迟不能入睡。天色已经很暗了,窗外又下起雨来,我望着窗外回想从机场到宿舍这一路上的景致,觉得一切都那么柔软——蓝天、白云、鲜花、绿地,默默吃草的牛羊,和长着橙色小尖嘴、生着亮黑羽毛的小鸟 … … 好像童话王国里的样子。这些宁静与美好让我一时竟忘了这是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城。也是后来,当我去到学校的钟楼、行至达尼丁火车站、看过那些教堂与历史建筑,才见到这城市的另一面:
尖塔顶的达尼丁第一教堂是座哥特风格的建筑,里面有12个要人工敲响的钟、与漂亮、反复的彩绘玻璃;历史悠久、有着苏格兰建筑风情的达尼丁火车站外表富丽堂皇,内部却被设计师以马赛克镶砖、啡色屋顶、彩绘玻璃,加之各种文理雕饰,打造成了童话中的“姜饼屋”;不远处的奥塔格日报大楼、达尼丁法院大楼也都是极具年代感的古建筑 … … 我想我会慢慢发现这城市里的一点一滴,日后再看到自己当日所写,或许也会不免觉得好笑吧?
牧场是我最初嗅到这城市的味道。
动物粪便的味道夹杂着浓烈的草腥,自然、纯粹,甚至没有想象中海滩上的盐味。进了市内,这味道便渐渐淡去,依旧是满眼的绿色,却也不再嗅到浓郁的草香。走进植物园,自然会闻到淡淡的花香,味道淡得嗅不出差别;阳光刺眼的午后,也会觉得空气散发着暖融融的馨香;最难忘是经过吉百利巧克力工厂(对,就是仿“查理的巧克力工厂”而建的“城堡” … … )的时候,空气中溢满朱古力香气的一刻,会突然觉得生活也甜蜜如是——朱古力的浓郁,即便未融于口中,也是幸福、浪漫的味道。
或许 … … 静谧让此地成为聆听王国。
从机场乘车至住处,一路车里一直想着动感的爵士乐。然而较于我走过的其他城市,达尼丁却是个极为安静的地方。于是一切声响——汽车、滑板、人声、鸟鸣 … … ——都极易分辨却不嘈杂。走在路上,时常有人踩着滑板与自己擦身而过;等红绿灯的刀口,红灯的“嗒-嗒”与绿灯的“嗒嗒嗒-嗒嗒嗒”之间会有“biu”的一声信号提示音,像是小时候玩水枪喷出水柱时的声音;有风的时候经过花园、绿地,也会听到树叶在风中刷刷作响 … … 周末的傍晚与晚上似乎要热闹些,公园里很多人玩儿橄榄球、有人弹着吉他唱歌,即使快接近午夜,仍能听到偶尔传来的欢呼、尖叫声与歌声 … …
或许 … … 柔软是这里最自然的触感。
踏上鲜嫩的草坪,感觉到双脚与其接触,甚至仿若感受到它的温度。这是种美妙的体验——尤其置身此般美好的自然景致之中的时候——让我不断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重复这种体验,享受着每一次起步、屈膝、落足。
卡尔维诺说,“我相信我们所写的往往是我们不知道的,我们之所以书写是为了让未被书写的世界透过我们得以表达。” 我想对于达尼丁,我尚无以书写——又或者永远都不能够——能够表达的,或许只有自己初来乍到,极为个人的、尚且新鲜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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