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是个诗人,大家都这么说,他也喜欢被这么称呼。
在鲁迅文化所工作十多年了,除了写了些自己也不太明白的东西外,就见证了北京从沙城暴到雾霾的变化过程。欧阳是把户口落在北京的不是北京人。他这么想的时候,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像诗人,把简单的事情说得有点意思。这点意思是什么呢?他就想不明白了,或者像开文具店的老婆柳夏说的那样,根本屁个意思都没有,纯粹瞎折腾。
周围的人因为写出些存入档案的研究或者出版了些每人看的书,而升职或者调走。现在这个办公室除了家具没有变外,就自己最坚持了。欧阳也想着应该写点什么出来,要不柳夏越来越火爆的脾气迟早炸了自己。
欧阳看着抽屉里十几封退稿信,长长叹了口气,有了肚腩的小腹似在毛线衫里颤了颤。粗大下垂的喉结动了动,又像蜷缩起来的猫静止在下巴的阴影里。把自己和大家都说好的诗整理出来,满怀信心的投到各大出版社和杂志,收获了十几分退稿信,和一肚子的冷冰冰。欧阳把没有扣子开衫双手掖了掖,似乎因此聚拢了些正在消散的热量。
也许自己就不是个诗人。
诗人又是什么呢?
断句的转折
缺失的标点 还是
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欧阳把写了几句不着调东西的纸条放到褐色书桌左边的倒数第二个抽屉,那是唯一上锁的抽屉,里面装着欧阳关于生活残喘的希冀。
“雾霾什么时候才能走呀?”
欧阳扶了扶黑色眼镜框看了看左手边的小夏,这个大学刚刚毕业的小姑娘伸着懒腰,一脸单纯无奈地和对面的杨宏抱怨着雾霾。杨宏是这个办公室的文书,负责资料的汇总,倒是乐意于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听着小夏的雾霾科普。
“知道吗?那个女的演讲是抄袭美国的一个演讲,连讲自己小孩的情节都是照搬的。”
“是吗?”埋头分类资料的杨宏抬了抬头,看着说得眉飞色舞的小夏,弯起嘴角笑了笑。
“你说,这禁烟令不是对于抽烟人的基本权利剥夺吗?”
欧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啪啦啪啦聊着雾霾的小夏怎么说起抽烟的事情了。这到提醒起他,已经成功戒烟半个月了,不过这会儿烟瘾却像窗台上飞旋的灰尘般,在嘴里飞舞起来。欧阳不得不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那就找点别的事情想想,转移
注意力。
“小夏。”
“啊,欧阳叔叔。”扎着马尾辫的小夏愣了一下,转过头来露出洁白的门牙冲着欧阳笑了笑。
“雾霾这个事情呀,只要被提及,就是一件好的事情。”
“为什么?”
“至少让人意识到问题所在。“
“可……”
欧阳打断小夏的话,作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还是有点自尊性在作怪,不自觉就带了教训的口气说,“光是指出那些提醒大家雾霾不好的人缺点有什么用?我们反对不应该是人,核心还是雾霾。要不然问题的重点岂不是转移了?”
小夏看着欧阳脸上的线条坚硬起来,吐了吐舌头卖了个乖,早就听杨宏阿姨说了,这个外号叫诗人的欧阳叔叔,虽然一向乐呵呵,但对于自己有想法的事情总是特别执拗。还是不要和前辈犟上好。
欧阳见小夏扑闪眼睛看着自己,觉得有种成就感,就接着说,“这雾霾呀,仔细想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口水,看着杨宏也抬起头看着自己就越有了成就感,一口气说道,“以前北京沙尘暴,建了三北防护林,导致北京成了无风的城市。当然还是有风的。”欧阳有点语无伦次起来,想也许自己就是个诗人,思维一向跳来跳去,“重工业迁到哪里去了?河北。还不是把北京包裹起来。最后热岛效应让北京成了重工业气体流入的小岛。”
欧阳眼睛瞥了一眼杨宏和小夏,满意于她们脸上有所获的表情,但不知道怎么讲下去,甚至担心起她们如果问什么是热岛效应,因为自己也是昨天晚上翻查资料偶然遇到的词。自己一个文科生,毕业后就一直做文字编辑工作,对于这些自然科学知识,就像牛对着琴。
“好有道理。”小夏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感谢的表情。
欧阳心里嘘了一口气,觉得刚才因为又多收到一封退稿信而沮丧的心情好多了。
“欧阳叔叔。”
“恩?”
“现在好多关于雾霾的文章出来了,你说,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个雾霾文学的流派呀。”
“恩……”欧阳眼睛张了张,像鱼缸里游到阳光里的小金鱼,看着小夏,突然觉得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孩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刚来介绍自己是北大文学培训班毕业的,还觉得只是一个文凭问题,现在觉得这个小姑娘对于文学敏感度很高,而且有自己的见解。
小夏看欧阳突然抿着嘴沉默起来,看看杨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杨宏阿姨告诉小夏,每次欧阳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嘴唇抿起来,像一条阴影浓厚的钢丝。杨宏感觉到小夏看着自己,然后看看年轻红润的小夏,再看看嘴唇成线的欧阳,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点头示意,告诉小夏没事。
小夏觉得一下子无趣起来,就又做到酱红色的转椅上霹雳巴拉录入上次作家研讨会的资料。
走在雾霾里低着头嘟囔着嘴的欧阳,把口罩落在了办公室第一个抽屉里,却完全不在意的往菜市场走着。一边努力回忆早上出门柳夏交代买的东西,一边反复闪现着“雾霾文学”四个字。好像“雾霾文学”是一个立体的方块,在欧阳充满了蔬菜名字的脑袋里旋转,反射着光亮。走到绿宝菜市场入口处时,欧阳左手重重锤子右手心上,说道,“这回有希望出头了!”
路人像看着一个精神病人般看着站在菜市场门口哈哈大笑的欧阳,路边执勤的大妈挪了挪脚步,又转向马路,拿着小红旗提醒着来往的路人不要闯红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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