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

紫璇

　　从车窗外看过去，枯木的枝桠如一团化不开的寒烟，染上夕阳几点暖色。天幕宁静，几缕弱风拂过。寒塘浮冰浅浅，长对着土岸上的半间破屋，一只栓着链子的老狗沙哑又固执地叫着。我想起村子马路对面的荷塘，里面瑟缩着的漆黑的荷叶，折断的枯茎。常有裹着臃肿的灰紫色羽绒服的老太太，顶着深红毛线帽，带着满是污渍的套袖，在荷塘前耙枯干的杨树叶子，那是深冬了给羊吃的。小时候，老舅家堆着的干叶子都捱到薄薄的四合板顶棚了。

　　大舅是高二那年的小年夜走的，灵体就放在老舅家的东屋里。那天我从顺义坐918到平谷，挤了一个小时，下车站的时候地上的雪已经变得赃污而且坚硬了。坐车的时候我最担心我母亲，我怕她哭得晕厥过去，把头磕破了，那真是忙上添忙了。

　　冬天本来就黑得早，再加上下雪，就更加阴沉了。白雪显得屋子里昏暗幽闭，漆黑的人影绰绰，呼出的哈气和腾起的烟雾混在一起。大舅妈正被人拖出来，双目空洞，眼泪自动从里面淌出来，和清亮亮的鼻涕一起流到微张的嘴巴里。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这和那个喜欢唱二人转，开着小三蹦子串村卖酱油醋的女人不是一个人。我在姥姥那里找到了我妈，她正陪着姥姥，我爸正陪着她。屋里依旧没有人开灯。

　　我本想看看我的两个哥哥，但他们已经为接待各色哀悼的人而忙得忘了流泪了，两个人的女友也都陪着不知该怎么称呼的人。谁都在哭，而最应该痛哭的人却得清醒地安排一切，劝慰众人。

　　我的眼泪是看到表姐的时候爆发出来的。她是我老舅的女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一个人独自站在屋子的角落里，捂着嘴巴，低声啜泣。老舅和舅妈去安排坐席的事情去了，而周围的大人们哭得昏天黑地，哪里顾的了她。我拉着她的手，找了两个小板凳坐下来，像我们小时候那样，望着来来往往的大人们。

　　二哥让我俩烧纸钱。于是我们坐到一个门洞前，门扇已经不知去向，大舅的灵体被放在一张窄窄的木桌上。他穿着类似清朝戏服样式的衣服，还带着一顶黑色的圆帽。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他会突然坐起来，吓得人群四散而逃，然后笑着说，这一切都是一场玩笑而已。

　　我们面前摆了一个布满灰黑色污渍的洗脸盆，二哥让我们不断点着人们送过来的纸钱，不要让火熄灭。人们把一摞摞的纸钱放在我们旁边，都是用在菜市场装菜的塑料袋盛着，对着木床说几句话，烧几张纸，有人甚至磕头不已，吓得二哥赶紧拦了起来。有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哭着扑倒在地上，

　　“江生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俩儿子刚找到工作，你怎么就走啦了啊！”

　　“江生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俩儿子还想孝敬孝敬你你都不让啊！”

　　我和表姐把她劝了起来，于是她开始烧纸，依旧哭声响亮，火光映红了那张扭曲甚至狰狞的脸，眼泪很快干了。

　　“江生啊，你咋就这么狠心，连给你儿子孝敬的机会都不给啊！”

　　“江生啊，你俩儿子媳妇儿也找着了，工作也有了，你咋就这么命苦享不到清福了呢！”

　　她似乎哀嚎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大哥都过来告诉她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之后她好像跟大哥说了什么想坐头席吃饭这种事儿便走了。我想她一定参加过很多葬礼吧。

　　没过两年大舅妈就改嫁了，对方是一个她在卖酱油醋时认识的男人，是个鳏夫。但没过多久两个人又离了。

　　前几天大哥结婚，再路过村口时我发现荷塘已经被填平了，据说要盖楼。也没有人再去耙树叶，估计也耙不了多久了。老舅家不再养羊了，原来的旧房子拆了翻成了带落地窗的新房。婚礼上大哥二哥依旧忙碌着，应该还是同样的一批人。大家围在铺了红色塑料皮的大圆桌上说话，男人们抽着烟，女人照顾着身边的孩子，地上布满了瓜子皮和黑色的鞋印。婚礼开始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小舞台声音洪亮的司仪吸引了过去。我和表姐自豪地坐在最靠前的桌子旁，在倒完水抬头的那一刻，我看到老舅正寞落地对着桌子上的瓜子盘发呆。

　　“你爸咋瞅着不太高兴啊？”

　　“他没准想起我大叔了吧。”

　　“哦，这样啊。”

　　“你不知道，大妈早上也哭了。二姐(二哥女朋友)昨晚吃着吃着饭就跑出去了，说她想起叔叔来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觉得这个无常的世界以它特有的方式安慰着人们，不论是逝去的，还是活着的。

剩翼

这篇更加冷静，细腻，是我喜欢的风格。

安然

编辑一下吧~ 格式有点混乱 不太读者友好~ ~ 但很喜欢这篇~ “想她参加过很多葬礼”一句 真的好有神~

紫璇

这篇是写得比较随意的一篇了，原来写的片段总写得磕磕巴巴的，因为老是想着如果是门罗她会怎么写。这次就啥也没想，但我觉得之前的那些练习用很微妙的方式影响着我。

紫璇

原来我看自己写完的东西，看完也就洋洋自得地去玩了，但看完这篇就不想立刻去刷B站或是干别的，总想发一会儿愣，然后再去做其他事情，就是觉得立刻去玩好像亵渎了什么。 我按了那个编辑键，它说我的帖子已经发了十分钟不能再编辑了QAQ

剩翼

已编辑好。

紫璇

重排版辛苦啦，下次会更注意的=w=~

南卓

环境描写的真实感，让我又一次回到了北方

紫璇

不过这些景物都要没了，因为开发商要盖楼

木耳

好冷，女孩子写这样的文字太酷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