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离独裁只有五天。让我们回到1967年4月克柏莱中学的那场试验。——熊培云 报名了会饮沙龙的博雅讲坛,要求写一份教学大纲。一股脑想到了很多教学主题,比如女权,比如政治意识,比如新媒体社会……落笔时却将主题敲定为民族国家与个体意识,然后一口气写了洋洋洒洒一万多字的教学计划、主题阐述及阶段阅读目标。 笔试之后,在电话面试里再次谈到选题理由时说,自己无意做民主启蒙,只愿通过带领学生们阅读,让他们保持清醒,不被宏大的叙事所操控,也不去侵犯或干涉他人的选择。 今年的5月16日,正值文革发动50周年,结束40周年。有人用四个“没有”概括了那场离谱的革命:“没有人没有挨过整,没有人没有整过人。”一个民族的道德从来没有如此地沦丧,人类的尊严也从未遭受如此的践踏。站在新世纪的彼端,起初很难想象这样荒诞的闹剧竟真的成为现实,毕竟一个人的狂热可以理解,一个时代的疯狂却不可理喻。 直到看到被真实还原的历史。 电影《浪潮》还原了1967年4月美国克柏莱中学的那场试验——只需简单规定整齐划一的桌椅、整齐划一的着装,整齐划一的口号及整齐划一的手势,搭配对集体主义和集体荣誉感的反复宣讲,学生们就能在短短一周变得歇斯底里、暴力无比,甚至愿意将枪口对准曾经的朋友或同学。 试验结束时,教师对他的学生说:“和德国人一样,你们也很难想到自己竟做得如此过分。你们不愿承认自己被人操纵,你们更不愿承认自己参与了这场闹剧。” 曾经,如果你问我,历史还会重演么?我会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可能!比起父辈,我们接受过更加完备的教育——况且,我们聪明异常,理智异常,那样离谱的事情离我们实在太远。这一切就像影片中,中学老师问学生,“你们认为独裁专制在德国不可能重演,对不对”时,学生脸上的不屑与嘲讽;就像大多数日本人觉得极端军国主义已经彻底远离;就像大多数美国人断定麦卡锡主义永难翻身;就像大多数中国人认为文化大革命的教训我们已经吸取…… 然而当法西斯浪潮向那些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从小接受民主自由教育的年轻人们涌来时,他们迅速便成为了狂热分子,丧失理性之彻底,连他们自己都会在清醒后大吃一惊。 就像无数红卫兵在事后所回忆的那样,他们无法解释当时为何会做出那样残酷的举措,他们懊悔不已,有的甚至自责终生。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像我们一样充满困惑。 罗素的《权力论》试图这样解释:“集体的兴奋是绝好的麻醉,狂热是一种灵魂的疾病。”在目标一致的集会里,群众被瞬间赋权,得到超越法律与道德束缚的作恶合理性,就像红小兵所呐喊的“造反有理”。在此过程中,情绪完全支配了理性,尊重、人道及自我保护被彻底遗忘。这时,残忍屠杀与英勇殉难的可能性其实大体相同。 标题里的“激情”杀人,借用了药家鑫案里的抗辩。想表达的却是,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希特勒,每个人都可能头脑一热、丧失理智,继而情绪失控,被时代的洪流裹挟到理智所无法延展到的地方。 这种易操控,让集体无意识所导致的平庸之恶成为可能。就像《浪潮》所揭示的:法西斯主义从未远离,它是人性的一部分,就藏在每一个绝望灵魂的深处。更加可悲的是,这种无意识的力量异常强大,同时,人类群体性的趋同也大有可能。 更新迭代的始终是技术,人类的心智却在几十万年的发展历程中并未发生根本性的变革。时至今日,这种集体无意识依然存在:它发生在抢盐抢醋抢绿豆抢口罩的每一次疯狂之中;它发生在曾经火爆的股市与楼市中;它发生在每一个热点新闻后就立即骂医生骂媒体的站队中;它发生在每一次不假思索的转发中…… 而这也是五十年后依然勿忘文革教训的原因,这也是五十年后再次讨论文革的意义:集体无意识是那样容易,平庸之恶又可怕异常。每个人都应对过去有着清醒的认识,从而保持基本的警惕。如此,历史的灾难才不至于再次发生。 最后简单谈谈平庸之恶与公民的不服从。 在汉娜·阿伦特看来,平庸之恶甚至超过根本之恶:没有官僚机器的运转,没有普通民众的参与配合,社会根本无法走向失控。 枪口抬高一厘米,人性便升起一寸。 在做公民之前,首先应该做的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