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
[阿根廷] 博尔赫斯
夜幕降临
庭院的两三种色彩渐感疲惫。
满月那伟大的真诚
已不再激动它习以为常的苍穹。
庭院,天空之河。
庭院是斜坡
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
无声无息,
永恒在星辰的岔路口等待。
住在这黑暗的友谊中多好
在门道,葡萄藤与蓄水池之间。
(陈东飙译)
文|古小即
博尔赫斯这首著名的《庭院》,译者是陈东飙。非常奇怪,搜遍整个网络,没有任何关于陈东飙个人的信息。他的合作者陈子弘的信息网上倒是有。我只好猜测,陈东飙是一个化名,只是在翻译时才拿出来用用,其真实身份可能是另一个我们熟悉的人。是否忠实原文不知道,就译本的汉语质量来说,最好的博尔赫斯译本还是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1996年出版的这套三卷本《博尔赫斯文集》,谢谢所有参与制作这套书的人。其中,诗歌是由陈东飙翻译的。这套书的封面是苍茫暮色的感觉,带着青铜的气质,居中坐着智者博尔赫斯。甚至封面,都是如此吻合于博尔赫斯文字的味道。
陈东飙的译本,有良好的节奏和声音,有些词的选用令人拍案叫绝,如“渐感疲惫”,抓住了暮色逐渐加深、事物越来越模糊的感觉,再如“斜坡”、“友谊”,都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词。不过,对照其他译本,也发现陈的译本有发挥过度的地方,如“已不再激动它习以为常的苍穹。\庭院,天空之河。”这两行,由于译者添加了过于丰富的再创造,反而不是那么好理解了。博尔赫斯的原意,可能是要更清楚明了的。
“庭院”曾多次被博尔赫斯写到。他的另两首名诗《雨》和《南方》中,也写到了庭院。在《雨》中他写: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
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
架上的黑葡萄。潮湿的暮色
带给我一个声音,我渴望的声音,
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
(陈东飙译)
而《南方》全诗如下:
南方
从你的一个庭院,曾经眺望
古老的星星,
从一张阴影里的长凳,曾经眺望
这些零散的光点
我的无知从没学会为它们命名
也排不成星座,
曾经觉察到秘密水池里
流水的循环,
素馨花和忍冬的香气,
安睡的鸟儿的宁静,
门道的弯拱,潮湿
——这些事物,也许,就是诗。
(陈东飙译)
庭院的格局在三首诗里是一样的,有门道,葡萄藤,蓄水池。对这个庭院的反复描摹显示它应该是一个悠久的童年记忆。从《博尔赫斯传》里可以找到这个庭院的蛛丝马迹:
为了逃避布宜诺斯艾利斯湿热的天气,他们在首都以南10 余英里的一个小镇阿德罗盖租了一幢房子。博尔赫斯回忆道:这些年头里,我们常到阿德罗盖去度夏,……在那儿我们有自己的一块地——一幢带有庭院的大平房,院内有一个凉亭,一座风车和一头浑身长着
绒毛的棕色牧羊犬,其时的阿德罗盖是个被遗忘的地方,不受外界的干扰,度夏别墅散落在四处,门柱上饰以石雕花盆,四周围着铁栅栏,还有公园和从许多广场向四周延伸的街道,以及无所不在的桉树气味。在数十年中,我们经常到阿德罗盖去。(《随笔》,1970)
这个庭院,是童年仰望星星的地方,是夏夜纳凉的地方,是培养与古老事物的“友谊”的地方。诗里的庭院是安宁的,但又充满期待与默契,安慰与友善。诗里没有出现人,但我们分明感到,有一个人坐在暗影里沉思默想,心满意足。诗歌从傍晚写到入夜,暮色也像是河流,从天空流入庭院,如同沉淀在水里的墨汁。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诗里的那个比喻:庭院是斜坡\是天空流入屋舍的通道。没有经年累月的感情,是想不到这样的比喻的。这句话用来做房地产的广告语,绝佳。
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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