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香 如 故
又是一年初冬,他与老友对坐在小几两边,桌上一壶新泡的清茶还腾腾地氲氤着热气。一抬头望见庭院中一颗松树仍旧苍翠地屹立着,已经是冬日小院里最后一点生气。可从前啊,好像并不是这样,他心中一动,似有意又无心地向朋友道: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她第一次有自己的意识的时候,实在是被吓醒的。那是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阳光太盛,她的叶子都蔫巴巴地打着卷。又正巧主人修整宅院,只听来帮忙的下人问:“窗前这棵树看着不精神啊,要不要把它砍了再移一颗新的来?”
几十年了,她在机缘巧合下混混沌沌地生出灵性,最后竟然是被这么一句吓了一个激灵,自此成了小小的精怪。
“是棵红梅树,倒不必砍了,白白糟践一株君子。”一个声音淡淡传来。她抬眼看去,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现在不远处。他嘴角明明没有翘起,却仿佛露出浅浅的笑意,举手投足中隐隐有万丈光华。彼时她尚没法子显出一个形来,便在树中痴痴地望着他。“谢谢呀!谢谢呀!”她努力地晃动了两下自己的枝干,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知道他大概不可能明白一棵树的感激,但她就是那么着急地,想把这些说给他听。
她猜想自己爱上了他,尽管他年纪尚不到最有风采的时候,而初具灵性的她也太过天真。但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从此她一颗七窍玲珑心再不会像白水晶般剔透。想来这也是挺庸俗的一段故事。可是每当她静默地注视着他,都感受到一种美妙。这美妙里有诗书的韵味,有音乐的悠远,有丹青的意境,还有禅宗的智慧。就像宇宙间所有的才华与才情都在他身上结晶,并折射出绚烂的光辉。她的爱是有些庸俗吧,她承认,但他是不俗的不是吗?于是她选择在庸俗中如痴如醉。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与夏天的炙热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今年冬天格外寒冷。世人都以为梅花是不畏寒的,只有她知道自己也会在冬夜的风雪中冻得直哆嗦。太冷了呀,她都已经没有力气去开花了——只能勉强支撑出几个小的可怜的花骨朵。
可是这个夜晚却不同。
他好像是知道了她的寒冷与孤独,竟在夜里拿着小火炉围在她身边。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枝干,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这冬天总会过去。”,顿了顿又说:“佛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一花一木亦有深邃境界。而我虽还不能参透禅理的奥妙,但却知道你若盛开,定是美丽动人的风景。”她闭上眼,听着他的话,感受他手掌的温度,努力地记住他的声音,他手掌心的纹路。
今晚她终于不再寒冷,可仍旧一夜无眠。因为她在精心准备着,准备着自己的盛放,准备着为他而来的好风景。
第二天清晨,他被一阵清冽的香气唤醒。推开窗子,果然见到一树红梅花开,花红似火,香远益清。顿时心情大好,铺开笔墨,挥毫作下一幅寒梅傲雪的图景。她感受到他的喜悦,便盛开地愈发热烈,竟是一个严冬里常开不败。
一年,两年,三年。她在他窗前守候了一千多个日夜。每一年都必然为他开上一个冬天的花,她想着,要陪他走过每一段难熬的时光。
她没料到的却是,慧极必伤不是传说,他的早慧竟为他平添了一次劫难。他在与好友外出登山时不知为何陷入深谷,被埋在雪地里一天一夜,救回来时已经寒邪入体,奄奄一息。她要救他!没有犹豫地,她将自己的一缕花魂拆成两半,一半送入他的体内,以寒梅的精魂褪去他五脏六腑的寒气。梅花的鲜红,重新温暖了他的血液。这样一来,她的一半魂魄永远留在他身体里。她终于把他留住了,虽然没有人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她心中酸涩而又甜蜜,只是没有后悔。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凡草木之灵,终究都不可脱离其根系。即便是已经得道的花仙木灵,也必须定期回到真身中与根系相连,否则真身枯萎,精气散尽,就将不复存在了。
她只是一株红梅,一只刚刚有了意识连幻身都化不出来的小精怪,失了半魂,不知要用多少时间来修补。在此期间,一旦在他身体里的半魂离开自己百里,真身便会逐渐消亡。而他,大概很快就要离开故乡,去追求他执着的理想了吧。
当他却渐渐转醒,窗前的梅花已经落了大半,盘虬的枝干更显枯瘦。他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忍地看着这梅树,空气里梅花的香味还在,还是那样,清清淡淡的冷香。只是他始终看不见她虚弱而欢欣的笑容。
后来呢,过了不久,他就像她预料的那样,启程向那个叫长安的地方去成就自己的好风景。她知道,那里有他的抱负,最终也必然因他而更加光芒万丈。“你会不会记得我。”,她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却用的是陈述的语句说出了自己的期盼,是因为知道不可能听到答案。她只是遗憾啊,遗憾他走的时候,是在她初见他的夏天,她到底没有办法,为他再开一树梅花。
朋友在这里坐了不久便又忙着去打理其他的事宜。他喝着已经不再滚烫的茶水,轻轻展开一副多年前提笔画下的雪中寒梅,想起老友刚才对他说的:“那棵梅树啊,你走后一年就莫名枯死了,也不知是何原因。”他心里突然有几分忧伤,几分怅然若失。可究竟失去了什么,一棵树吗?好像并不完全是,但又并不能说出在此之外还有什么。然后他又小心地将画卷起,然后走到内室中,望着供奉着的佛像,佛祖的笑容里有了然,还有一丝悲悯。这时他好似嗅到自己衣襟前有梅花香气,带着冰雪的冷冽,清新如故。他双手合十,虔诚并且郑重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主题歌:梅香如故
有一种温柔的触摸
于混沌之中唤醒我
是你所停驻的角落
光华照进我魂魄
玲珑心 本无波
起执念 不可说
只一瞬 便成缘劫因果
穷冬烈风 大雪飞落
冻结出银装素裹
绮窗之下 燃半盏烛火
光影画成你轮廓
冬夜太凄清冷落
明月都像是荒漠
却因你 虽孑然不寂寞
用所有热烈的纵情
赠予你明媚的耳语
盛开过 谁在乎明日何从何去
待到春风吹拂十里
我随冰雪寒霜而消匿
愿你 还记取这红梅花香气
待到现今皆成往昔
我在回忆中零落成泥
愿你 身畔常伴红梅花香气
(就任它,零落成泥碾作土
唯祈君,纤尘未染香如故)
左欣彤 201501028 经贸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