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这是六月份去福建旅游回来,一直想写的一篇文章,拖到现在,不但没有丧失兴趣,反而昨晚趁着酒兴,越发地想写了。于是经过两个晚上,写成此文。
去年夏天,一直想去福建,但皆因种种原因而作罢。后来找到新工作,换了一个城市,秋天的黄叶慢慢落去,等干枯的树头冒完春天的绿芽,时间又很快就到了烈日渐盛的初夏。终于,六月的一个周末,我挤出时间,又历经几番周折,登上了前往泉州的动车。 下午三点,动车从深圳北站出发,慢慢驶离城市,开始穿行于山川、田野和大海之间。我在车上睡过一觉醒来,只见窗外田野成片,满眼绿色。间或群山依着海岸线起伏隐没,远处的大海则在阴沉的天色中向远方无尽伸展。大自然正向无心欣赏的人们展示它亘古以来的空旷和宁静。列车偶尔经过一些村落,皆是密密麻麻的旧式建筑,褐墙黑瓦,高高的屋脊一排一排,井然有序。又经过一条小溪,一群年轻人正在溪边闲坐聊天。一座山上,有玩耍的少年把单车丢在路边,和伙伴们爬树嬉闹。但随着列车慢慢钻入一个又一个隧道,天色也渐渐暗淡,田野、大海都见不到了,只有远处的灯火偶尔照亮窗外的世界。 晚上九点多,列车准点到达泉州。站外,舅舅开着他破旧的绿皮出租车,已等我多时。蓝色衬衫、大肚子,排队等候的出租车灯光下,舅舅的脸上泛着红润的光泽。“走走走,饿了吧,带你先去吃点东西。”带着夜车司机惯有的疲劳面色,他笑眯眯地迎接刚出站的我。 车子七转八转,四周一片漆黑的泉州高铁站慢慢被抛在了身后。约莫半个小时过后,我们进了泉州市区。舅舅把车停到一排大排档外面,说:“走,今晚先在这里吃点。”下车,跟着慢慢踱步过去的舅舅寻了个桌子坐下后,我四下打量。夜市周围黑乎乎的,路灯都被树给挡住了,只有一些泛黄的光透过树叶缝隙向下漫射。很快,几盘夜市都有的菜色陆续上齐。我便也无心再看,就和舅舅一前一后动起了碗筷。 我们边吃边聊,说些家长里短的。突然舅舅抬头看了一眼,接着喊了起来:“阿海,阿海,这里。”我回头看去,一个看不大清楚脸的花布衫男人,带着一个女人,正朝我们这边走来。那男人略微挥手致意,旋即又听到一声似乎气力不足的回应,“哦,你也在这里啊”。 “过来,过来。我带我外甥吃宵夜呢,一起,一起。”舅舅冲着他喊。 那男人带着女人走过来了。到了有亮光的地方,我才看清他面容憔悴,脸上安着一双似乎睁不开的小眼睛。倒是和舅舅一样挺着个大肚子。他身边的女人,面容不算如何漂亮,却比较精神,穿着深蓝色的连衣裙,很是得体。两人都差不多四十岁上下。 “这是我外甥,刚来泉州旅游。”舅舅对他们说,说完又转头向服务员喊,“再来两双碗筷,再加两个菜。” “不用不用,我们就出来散散步,吃过饭了。”那女人开口说。 “吃点宵夜怕什么。”舅舅甚是热情,“阿海再来点啤酒,我开车不能喝酒,叫我外甥陪你们夫妻喝几杯。” “好……”那叫阿海的男人有些犹豫。女人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还喝。喝不死你。” 舅舅接话道:“怕什么。反正晚上又不出车,喝一点没事。” 我们要的酒和菜很快就上来了。没有顾及他的妻子,阿海和我对饮起来。 “怎么有一段时间没听到你消息了,也没怎么见你露面啊。”舅舅和阿海闲聊。 “前段时间,出……出了点事儿。”阿海猛喝了一大杯酒,说道。 “出事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都没听说过。”舅舅又问。 阿海没回应,他的妻子突然说:“说吧。丢死人的事儿,看你怎么说的出口。” 我们都有些惊愕,私自揣测能出啥事儿。 “过都过去了,有啥丢人的。”阿海似乎有些动气。 舅舅停下手中的筷子,有些尴尬地问:“到底怎么了?方便说吗?” “就上次,喝了点酒开车,被查了。” “你酒驾啊。” “也不算,稍微喝了点。但交警说出租是营运车辆,从重处罚,把我关了几天。”阿海又自己灌了半杯。 “那现在怎么办?” 阿海的妻子说话了。她语调不悦,说道:“还能怎么办?驾照也给吊销了。这么大年纪,也没个手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阿海没有接话。我们也都没有说话。女人又接着说:“做生意又没钱,也没本事。回老家也不知道能干嘛,去厂里做保安他又嫌钱少,丢脸,不干。” “说那么多有什么用,慢慢找呗。”阿海嘟哝道。 “找什么找。本来还存了几万块,谁叫你借给周威。现在好了,周威进去坐牢了,天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钱还。”女人越说越气,似乎想把些堵了很久的话都说出来。 “周威也是,跑去放什么高利贷啊。”舅舅低声附和。 阿海被妻子说得垂头丧气的,忍不住叹息道:“也是倒霉。就喝了一点。” “那你关了几天?在里面没受苦吧。”舅舅关心到。 “没有受苦。也算是进去体验了一次。”阿海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那里面不好待吧。” “一直关在拘留所的,都挺好。人家都很文明,又不打人,也管饭。就是晚上睡觉不好睡。”说到这些,阿海似乎很有话说,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关系,“里面也不错,有几个和我关在一起的人,和我说拘留所挺好的,要是关了看守所,日子就差些。” “那你没活动活动?” “找了人也没用。现在抓得严。有个和我关一起的,也是喝了酒开车,他大舅子就是公安局的,一样关了十天。” 舅舅见他似乎心情好了点,说道:“那你也算是体验下了,当买个教训呗。喝酒开车真不能。” “那里面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个小伙子,进去好多次了,打架。还有偷东西的。偷东西的待遇就差点,大家都不待见。还有一些别的案子,等着准备转去看守所的。”阿海继续说,“看守所就不行了。他们都说里面待遇差。但更差的就是去坐牢。”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曾经有个朋友,因事坐了一年牢。他告诉我,出来时,狱友们都和他说“祝贺你”,他却不能回说什么好话,毕竟他们还要继续在那里待七年、八年。监狱,把他们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当然,这和阿海没什么关系,毕竟他还只是拘留所里待了十天。 阿海还想继续说,他的妻子却打断了他,说道:“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样么?烦死了,现在工作没工作,还不能回老家,说了丢死人。”可见的忧愁布满了她的脸。 “丢什么人。没工作就没工作呗,难道还能饿死?” 我们和阿海夫妇的聊天,随着酒菜渐少慢慢结束了。后来阿海好像喝多了,或者因着不开心有点醉了,便来来回回地和我们说里面怎么样怎么样,好似真是去体验了一次里面的生活,然后见到了许多外面不曾有的风景而已。而他的妻子,待他们下车回家时,依然是愁容满面。也许,从一开始听说阿海因酒驾被抓了,这忧愁便一直抓紧着她不肯离去。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也禁不住想:“是啊,像阿海这样,不能开车,又没什么手艺,还能愿意做些什么才能赚钱呢?”这样想着想着,我便很快睡了过去。
[ 本帖最后由 南卓 于 2016-11-2 00:31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