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瓶 罐 头 小伙子,拿一瓶罐头。 师傅,拿一瓶罐头。 阿姨,您好,一瓶罐头,谢谢! 1999年腊月的一天夜里,三哥坐在炕头上对着三嫂说:“我拿来的罐头还有吗?给他爷爷拿过去两罐。”“娃娃都想吃,吃光了,她尕爸在新堡子买哈这来,娟娟妈说腊月十五的集上看见老尕钻到罐头店里去了。”“开店的是中堡来的尕哈哈(瞎),无个哈怂弄哈得全是过期的,你拿出两罐叫转霞送过起。”“娃娃都嘴馋,你罕来(拿来)不运载(不容易),我还想转娘家时候当礼当来。”转霞拿出去了两罐,一阵阵就来老。“我尕爸说买下这来,叫我们吃起。”小平冲过来把罐头打开了,桔子罐头就是个好吃了。小平是老尕,吃饭的时候挑好的,吃东西的时候先吃,家里生一个男娃不容易。 1973年的时候,三哥在上小学六年级,小学的老师不会教书,娃娃们上课找不见老师。跳青爸爸经常上课的时候在公社门口听广播,还在石壁地里见过铜元,后来让板志敏没收了。三哥每天在画本上写写画画,语文数学都不会,画画倒是还可以,报纸上的画拿剪子剪下来贴到本子上。那个时候一到过年就换一件韩坦子(上衣),要么就是换一件裤子,反正是不能一身都换,一大家子的娃娃换衣裳,一人一件子最公平。 三哥上学的时候老尕攒林已经三岁了,老两口看着老尕很偏心,大的女儿没念书,天天在小队里挣工分,大后人二后人都把书本子撇过老。老三就是三哥,三哥的父亲当过兵,上过战场,他母亲等了三年,老两口感情很好。一大家子人要吃饭,每一次给老尕都留一点好饭,三哥有一次饿急了的时候把老尕的白面馍馍吃光老。老两口把三哥拉出去打了一顿,打的次数太多了,三哥自己也记不清了。从那时起,三哥记了仇。 1975年过年的时候老汉的老战友来看望他,老战友拿的是罐头。当时的庄来人都么见过罐头,头几天的时候轮流换班地看了好几回。老鼠子(绰号)跑来的时候三哥在门口晒太阳,老鼠子说:“这一挂攒太保管沾不上一点点,攒林吃美老。”三哥说:“尕爷,你后(不要)激将我,罐头还不一定是谁的。”老鼠子笑着走了,老鼠子家娃娃都小,不害怕吃穿,修老汉害怕来。 修老汉问攒太阿来走老,老二说在门膀子上晒暖暖着来,老大说怕么在。老汉说珍娃子你到耳房来看一哈罐头在么。三哥进耳房子的时候谁都么注意到,冲进去的时候罐头在苞谷堆里放着,他已经有经验了。家里好吃的东西一般都在苞谷堆里,以前翻到过的好吃的都在那里。 老汉叫珍娃子珍娃子,珍娃子说:“大,苞谷堆里的罐头么老,早间我妈放的时候我还看到了。”“赶紧看老三在阿来里?”三哥逮住罐头么命地跑,跑到大顶上的时候老大和老二都上来了。“大说赶紧罕(拿)下去,攒林要吃来。”三哥不言喘,跟着老大老二下去了。
“唉,只(这)娃娃精能得很,稍一转眼就拿上走老(了)。”修老婆子把罐头拿起来了,老尕在上房炕上说:“妈妈妈,我要吃罐头。”三哥看着老尕,冲上去把罐头抢过来准备跑,修老汉下来拉住了。“大,老尕啥都吃好的,我也要吃”“你比老尕大几岁,以后各人挣下钱老各人买起。”三哥眼泪差一点就淌下来了。“大(爹)……” 老大老二回去了,珍娃子拉着老三的手,修老婆子进了上房拿调羹,老尕在炕上叫喊。三哥眼睛一瞪,冲上去一把把罐头打了下来,掉在地上,碎了。“不吃都不吃……”老三喊了一声走了。 三哥走了,谁都不知道去哪里了。83年冬上,修老婆子生病,嘴里念叨着老三老三,攒太你在阿来(哪里)来,老太太一口气咽了也没等住老三。 88年三哥引了三嫂回家,带着转霞、霞、召娃、召青和小平。三哥回来自己盖了一座上房,院墙打起来成了自己的窝。修老汉上梁的时候让老尕送了一个被面,老汉没有过来。老尕说:“三哥三哥大说你到妈坟上看给一哈(一下),妈临走的时候说老三的罐头在西窑来的麋堆里。” 三哥么说话,三嫂子么说话。小平说:“罐头罐头”。 99年秋分的时候老汉得了病,人人都说这病熬过一冬就好了,羊圈来的马先生说把东西准备上以防万一。 腊月近了要过年,老三托矿上的联手(朋友)拿了十瓶罐头,罐头拿来的时候搬破了两瓶。年三十接纸的时候小平拿过去了两瓶,老汉在炕上很难受,牛家沟来的牛生财说老三你进去看老人一眼,三哥不说话。小平跑得很勤快,好吃的都放在柜子里,老汉用手指指着,小平都取出来吃了。老汉眼里有泪水。 年过完快到十五的时候老汉走了,临走的时候指着小平又指着地桌上锁着的抽屉。小平把钥匙拿下来打开一看是一瓶罐头。珍娃子给小平说:“狗娃,罐头不能吃了。这是当时你奶奶留给你爸的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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