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妈妈躺在床上,看着无聊的电视剧或者在聊天,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的白杨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它们站得笔直,是黄昏的卫士。我听不清妈妈在说什么,我只是在疑惑为什么我家房子的墙壁突然消失了?或者为什么和我落寞地留守在家的不是我沉默寡言的爸爸而是妈妈? 我分不清是夏天还是冬天,妈妈提议让我们洗澡吧。她拿出我小时候洗澡时用的那个大铝盆,于是我们都坐在里边。我欢快地把水不停地往自己身上洒,同时注意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厚厚的灰黑色的衣服从远处那排大白杨树中走来。他没有脸庞,影子出奇的大,不断地跳跃着、变化着,像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被吞进了黑夜的肚子里,不断地挣扎着。我没有告诉妈妈这件事情,因为当我再次望向远方时,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是在某个冬天黄昏默默赶路的人吧。 我很喜欢在大铝盆里洗澡,趟在里边,一不小心便睡着了。等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又回到床上了。这时,爸爸回来了。 “今天又输了点钱。” 但他仍然带着愉悦的口气,一手插进兜里,一手在嗑着瓜子。记忆中,这是小时候妈妈每次打麻将回来的表情和动作,不管输钱还是赢钱,她永远带着欢快的语气向我们报告今天的战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在意这些。 我在意的仍然是那排高大威猛的白杨树,它们的面目在逐渐暗下来的夜幕中有些狰狞了,一动不动,睁着浑圆的大眼睛,怒视苍穹,怒视人间。好像是因为自己做了天空和人间的守护者却没有一分钱的报酬而生气了一样。 爸爸说我们切西瓜吃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坐下吃着了。红色的西瓜留着血一般鲜艳的汁液,从妈妈粗壮的手指缝里留下来,她丝毫没有察觉。她只是在专心致志地大口大口啃着,就像一只母熊在撕扯着她刚捕回来的一头小鹿的胸脯……我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妈妈和爸爸,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惊吓的目光,后来这股目光逐渐冷却下来,和那鲜红的热血一起冷却下来,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我慌忙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因为我感受到一股奇异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脸上。室友睁着她那苍白无力而又慈祥无辜的小眼睛盯着我笑,那笑容好像我童年时做过的一场噩梦中的那个老婆子的笑容,她后来变成了一具拼命追杀我的白骨。我拼命地跑呀跑,她一直在我的身后发出狰狞的笑声,我每回头看一眼,她就立马变成了那个老婆子的笑脸,落在那具白骨上,手中拿着一把用骨头磨就的利器,闪着冰一样的光芒。 那个噩梦困扰了我很久。于是,我生气了,冲她吼道, “你看我干什么?!” 她仍在笑,那种专属于母亲的博爱笑容,让我恼羞成怒地睡着了。
我再次晃过神来后,爸爸妈妈已经把吃完西瓜不见了。瓜皮和汁液洒落了一桌子,像是刚刚留下的犯罪现场,红色的液体还在散发着白色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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