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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字] 论《暗恋桃花源》《恋爱的犀牛》艺术手法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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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5 19:25: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周在签到里写,赞同白水老师在课上那句“笑背后的东西都是不好笑的”,接着引了《暗恋桃花源》里的例子。顺便就想到把这篇大学语文课的期末论文搬上来啦。刚好写在一年前,有些想修改的地方,想了想还是保留原貌吧。请大家多指正~



从《暗恋桃花源》《恋爱的犀牛》论其艺术手法异同


1999年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年份。在这一年,美军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世界人口达到60亿,欧元正式在欧盟发行,澳门回归,现象级青年作家韩寒通过《新概念作文大赛》一举成名。这一年也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话剧史的一个转折,《恋爱的犀牛》首演获得空前成功,并在之后几年累计演出超过千场,而在此之前中国几乎没人走进剧院。在台湾,声名在外的《暗恋桃花源》第三度复排上演,这一场更是成为了剧迷心中最经典的一版。
《暗恋桃花源》和《恋爱的犀牛》作为中国当代戏剧中的翘楚,都依托爱情进行叙述,都从表演形式到思想内核上担起“先锋话剧”的名号,都十分难得地获得了艺术性和商业性兼具的巨大成功。这两部相对知名的话剧,也成了很多话剧迷入门的首选之作,再加上诸多相似,免不得被加以比较。


一、先锋:站在时代的肩膀上


私以为先锋是相对于时代而言的,先锋是对现实的叫板。
《恋爱的犀牛》第一场,众人为迎接新世纪的到来,建造了一座独一无二的大钟,大家许下的愿望也很实际,崇拜宏大和浮夸,向往金钱,渴望流芳百世,而唯一一个说要纪念自己坚贞不渝的爱情的人遭到了白眼。众人齐唱“爱情是是多么美好,可是不堪一击”。这是这部话剧上演时时代的真实写照。
90年代改革开放进一步加深,市场经济逐步建立,国企改革,社会争言“下海”,经济发展的突然间开始跑步前进……在那种社会急剧变化的五光十色中,大家忙着追逐金钱利益(比如剧中的买彩票、推销牙刷、爱情训练班情节),觉得“爱情不堪一击”。而《恋爱的犀牛》却反其道而行之,歌颂爱情,赞美狂热,主角们都是为了爱情甘愿放弃一切的傻瓜。
它的先锋还表现在荒诞感的营造上。“剧本内容不复制日常生活中的行动,没有合乎逻辑的戏剧冲突,没有明显的戏剧风格,所有的一切只是在强调创作者的主观意图,质问关于人类社会、理想抱负、爱情生命的命题。”前文提到的建造大钟、爱情培训班中教授“如何抛弃伴侣”等等现实中不可能出现之举动,以及马路脱离情节的大段震慑人心的独白,都有助于这种荒诞感的营造,进而成就其先锋特质。
《暗恋桃花源》有着跟前者部分相似的时代背景。80年代同样是台湾的经济快速发展期,“little Japan”的名号既有不甘心,更多也是骄傲。与此同时台湾与大陆的关系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反攻大陆”的口号不再被提起,那些一生就靠着回到大陆这个信念活下去的老兵突然一下失去了人生的意义。99般的暗恋桃花源中,增加了云之凡说起老李回大陆探亲时的感慨,这更是反映了87年大陆探亲开放后,民众内心的变化和矛盾。这类作品开始深入现实,并自觉不自觉地担负起探寻身份认同和历史反思的文化责任。
剧中《暗恋》部分就较为明显地表现了这种主题,而《桃花源》部分多少也有些暗中影射,这正是以先锋姿态反映了社会现实。我们不妨大胆猜测,现实和桃花源的关系,也许就是台湾和大陆的关系——或者说民众想象中台湾与大陆的关系。老陶多年来从未敢涉足鱼肥流急的上游,在袁老板和春花几经撺掇下(也是在破罐破摔的心情下)终于决定前往,意外发现世外桃源,终究因舍不下春花而回到家中,却发现现实还是如从前一般戏谑,而那片桃源——也再也找不见了。进一步讲,也就是“此岸与彼岸”这一经典哲学命题的体现。
这部剧一悲一喜的对照十分强烈,但从某种意义上讲,我认为《暗恋》并不是其中的悲剧,《桃花源》才是。正如喜剧表演艺术家陈佩斯所说,“喜剧总是有一个悲剧内核,悲是因,笑是果”。老陶诸事不顺,打不开酒瓶,咬不动饼,生不出孩子,头戴绿帽还差点被老婆和其情夫害死,并且傻乎乎无法抗争;袁老板和春花也好不到哪里去,费尽心机结为夫妇,多年以后归家的老陶却只发现那是他们另一段悲惨生活的开始……如果他们不是这么惨,也许我们不会那么多次发笑吧?再想想,周星驰电影里的小人物、憨豆先生的出丑、永远被Jerry捉弄的Tom……让我们开怀大笑的,也正是这些经典喜剧人物的惨呀。借由这个吊诡的事实,我们已经感到一股浓重的荒诞气息扑面而来,《暗恋桃花源》的先锋特质不言自明。
( 《暗恋桃花源》中叙事方式和舞台话语距离的独特之处也是其先锋姿态的重要体现,将在后文详述。)


二、象征:以彼物抒此怀


从剧名便可看出,象征是贯穿《恋爱的犀牛》始终的手法。犀牛在发情时视力很会变差,以此来隐喻人们在爱情中的盲目。“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满街都是美女。”马路视觉的虚弱与犀牛类似,发情的莽撞也与犀牛类似。他对自己饲养的犀牛图拉的喜爱,与对明明的偏执类似;那颗掏给明明看的图拉的心脏,也与他自己的心类似。“恋爱的犀牛”这一象征物把马路的爱具象化,丰富了剧情,又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暗恋桃花源》中也有这样通篇的隐喻:刘子冀。如果要在它之前加一个动词,那会是:追寻。刘子冀乃何许人也?陶潜《桃花源记》文末说:“南阳刘子冀,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正是那个疯疯癫癫寻找着刘子冀的神秘女人给了我们一个超出故事本身的视角,在一个更高的层面将《暗恋》和《桃花源》结合起来。云之凡是江滨柳的刘子冀,他在追寻他年轻时未了的愿;江滨柳是江太太的刘子冀,她在追寻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丈夫的爱;桃花源是老陶的刘子冀,他在寻找“忘了忘了忘了——春花,忘了忘了忘了——袁老板”的出口;袁老板是春花的刘子冀,她在追寻“子孙绵延……嘴里含着凤梨”的幸福生活。而那个疯女人,她在追寻刘子冀,等他共赴从前南阳街的一碗酸拉面。
打动我的还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象征:三块咬不动的饼。《桃花源》剧的开场,老陶因春花久久不归而对着地下的三块饼出气时,指着第一块饼小心埋怨:“你看你什么样子,笑什么笑,买药能一天不回来,你还笑!”指着第二块饼出奇愤怒:“那也不要笑,跟你脱不了干系!”指着第三块饼已带哭腔:“你站在那边干嘛,没用的东西。你有种把它们砍成两块,永远不要在一块儿啊!”用饼隐喻他和春花、老陶的三人的关系,愤怒、辛酸、无奈都尽在不言中。哪怕这个象征其实很浅显,老陶的这股老实劲儿依然让我觉得很可爱,不由自主替他难过。


三、风格:共鸣和疏离,炸裂与缄默


很多人知道《恋爱的犀牛》,是因为被剧本所惊艳。灿烂,细腻,充满灵气,构成了这部剧的灵魂。就像我在上一篇读书报告中所说的,它“用最干净美好的字句来形容爱人,替许多不善言辞的人把心内涌动的温柔全说出来了”。观者在其中看到了自己,那些年少时的愿望,爱情里的自讨苦吃,十有八九不能如意的青春。马路对明明如同本能般疯狂而偏执的爱,就像剧烈摇晃后开盖的听装可乐,带着嗞嗞的嘶吼源源不断地溢出来,以你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情感稠密得人招架不住。
而《暗恋桃花源》则完全不是一部以台词取胜的话剧(最初看剧本时我甚至完全没有看出感觉),它胜在演员的动作神态,那些没有说出的话、那些完全沉默的瞬间,更胜在情节的精巧流畅,形式、情节、台词中的深意。比如袁老板明里展示缎面被子,实则调情时,春花那只画龙点睛的手;比如作为江滨柳原型的导演,在女主无法演出“山茶花一样”的云之凡时,孩子气的哭腔和埋头沉默;再比如,两个剧组共用舞台时,双方台词巧妙交叠构成的令人叫绝的舞台效果。
和《恋爱的犀牛》饱满到几乎要爆炸了的情绪不同,《暗恋桃花源》中的三个故事虽然格局更大,在叙述时却总是保持克制,甚至是在阻止观众完全投入到情节中去,给人一种微妙的疏离感。“这是对布莱希特‘间离效果’的实践,舞台上设置的一系列干扰因素接二连三地阻止观众的情感和台上的剧情融合,演员不时跳出角色以演员的身份说话,两个剧组随场地冲突,穿插彩排,观众的身份也会随着舞台的切换而切换。”我们一次次被强行从伤感的《暗恋》、戏谑的《桃花源》中抽离出来,被迫接受导演和演员场务间的争执、剧组与剧组间的摩擦,以及寻找刘子冀的神秘女人的乱入,视角不断转换,陡然间竟会有些俯视众生的苍茫之感,自然也就多了层次丰富的感受。这是也《暗恋桃花源》的妙处所在。


四、结语:它们和我


“我喜欢话剧剧场的那种小,那种演员和观众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紧凑、温暖和一点点压迫感,这和电影院是多么的不同啊。电影院那么大,人心涣散,还隔着一个荧幕,演员和观众之间貌合神离。我还喜欢话剧没有花哨的特技,没有复杂的镜头切换,没有所有那些平庸的导演可以隐藏其平庸、优秀的导演不能突出其优秀的杂质。”刘瑜贴切地道出了话剧的魅力所在。
《恋爱的犀牛》《暗恋桃花源》都是让我这个伪剧迷感触很多的话剧。前者是高中的记忆,后者是大一的经历(电脑上看的99版)。前者极富张力,后者意味蕴藉,刚好也折射了我不同时期的心理。如果颠倒一下,高中看《暗恋桃花源》也许想得不会很深,大学看《恋爱的犀牛》大约也没有那么欣赏那种狂热偏执了。
塞林格的《破碎故事之心》里说:“有些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时的吻,是很多孩子,也许的确是,莱斯特小姐。但是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这一句总是让我想起江滨柳和云之凡多年后的重逢,提起过去时语气清淡,中间多少连天战火、颠沛流离、辗转反侧都不值得提起,唏嘘都埋在偶尔的沉默里。
哪怕临走前滨柳终于忍不住问:“之凡,你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我?”
回答他的也只是之凡自我安慰般的一句——
“我先生人很好,真的很好”。



[1]李凌.从《恋爱的犀牛》看先锋戏剧的文本特点.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14(3)
[2]罗磊.浅论话剧《恋爱的犀牛》的美学特征.文化艺术研究.2013(6)
[3]台湾普通民众眼里的台湾80年代.网易新闻.2009(11)
[4]朱芳芳,饶益波.《暗恋桃花源》的舞台话语分析.枣庄学院学报.2014(8)
[5]孟京辉.新锐戏剧档案.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6]刘瑜.送你一颗子弹.上海三联书店.2010


评分

参与人数 1贡献 +8 收起 理由
绿野仙侠 + 8 用心之作。泡杯茶,慢慢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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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7 12:29:03 | 显示全部楼层
学妹研究的好精细!我是大一时候在图报看了《恋爱的犀牛》,但是好多细节已经记不得了,就记最后哭得稀里哗啦。不过其实马路打动我的倒不是他对明明的爱,而是他的这份执念使得他的生活脱离了平庸,生命因此包含着常人所缺少的激情,有了闪闪发光的地方,我觉得这其实是市场化浪潮冲刷下的今天,人们最缺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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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2-17 15: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 紫璇 的帖子

嗯紫璇学姐说得太对啦!我也有相似的感受,明明对马路来说,更像是一个符号,象征一切可望不可即,因而更加渴望的美好事物,而这种追逐本身就足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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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7 20:27:13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 南镜 的帖子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当时还在想这部话剧所讲述的对爱情的追求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对于爱情的演绎,跳出了春恨秋悲,升华到了对可望不可即的事物锲而不舍的追求上。暑假的时候看了孟京辉另一部《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感觉和《犀牛》处理爱情的方式有相似之处,都是可望不可德,都是坚持着这份执念把生活活成了诗,但可能《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更绝望一点,那种希望被一点点抽离的感觉太痛苦了。不过也得承认,既然这种追求的激情可以使人的生活脱离蝇营狗苟,它最后也会毁了一切,就像最后自杀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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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25 22:51:3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镜这一篇我是十天前加了原创精华,到这个周一的晚上上课前才抽时间看完,今天刚批完了一堆作业,才得上来评论。周一晚上读它的时候,就有点小小的惊讶,这是你去年大一时写的?你在大一时就能相当熟练地使用这种语言?呵呵,前两天还跟寒凝说,如果是我去年给你们上大学语文,看到这篇作业,说不定也会动念要把你挖到水云间吧:) 

我在课上说的那句,原话是“天底下再可笑的事,背后都有一个不可笑的道理”。 

现回过头再说说你谈的两部戏剧。《暗恋桃花源》我没看过,《恋爱中的犀牛》看过,想了一下,应是2000年的夏天,当时和GF去小剧场看的,演出结束,孟京辉还有一些其他创作人员还出来,在舞台上坐一排,和观众交流了一会儿。出了剧场,骑车回学校的路上,还在讨论这部剧,记得当时还说到为什么马路会那么痴迷地爱一个似乎并不可爱的明明,我的看法是,如果明明很“可爱”,那么马路的爱就并不稀奇了,正因为在常人看来不可爱,马路的执着才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味,这就有点像德尔图良谈及信仰时说的那句,“正因它不可信我才要相信”。当时围绕着这部剧,聊了很多,只可惜,那时没有水云间,没有记录下来,现在绝大多数都已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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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3-3 01:09: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5# 白水 的帖子

才看到白水老师的鼓励~当时给我们上大学语文课的是丁忆如老师,她上课也很棒,对学生用心又真诚(所以每次布置作业我都写得特别畅快),但是因为严格,给分略微有点不好,后来被好多人抱怨,当时有些为她不平:(


这部《恋爱的犀牛》演了这么多年,情怀退后,整个孟家班慢慢也就多了些商业的味道了。为孟京辉高兴,同时也有点可惜吧。


之前觉得这篇不好,是因为读起来不是特别流畅,有点刻意,好像掺着一些用来炫技的bullshit。简而言之就是“不说人话”,哈哈。也有可能是因为怀着对应试作文的反感,矫枉过正啦,现在觉得舒服的文字风格大概是:干净、克制,有生命力。至今也很感谢中学时代辩论队的老师,在她那里我才第一次明白,写作的要义应当是真诚和洞察。 这样一说就很想贴那时候写的东西上来了,明天就开帖!

[ 本帖最后由 南镜 于 2017-3-3 09:1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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