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开始思考做某事的意义,大致可以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他本心不情愿,但不得不做。另一种是他对此有极强的冲动,却又屡屡受挫。我明显属于后者。 2016眼瞅着就要过去了,想起年初自己叫嚷着要完成的长篇小说,各位大概已经不记得了,但我糊弄不了自己。说句实话,前半年还真没偷懒,写了一半又推翻,几经反复,现在硬盘里的弃稿就有6、7万字。增来删去,越写越沮丧,后来换了工作,事情再一多,小说的计划就被彻底搁置了。 没想到写作这个爱好,竟能给我带来如此受挫的体验。原因除了来自某人孜孜不倦的文学批评(某人:怪我喽?),更多还是我对自己写作动机的怀疑。 别人怎样我不知道,但自己确是一个做事的同时,希望了解做此事目的的人。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是编造出来的理由,对我来说,也比没有强(前提是要编得圆)。在我原本的想象中,写作是件很“酷”的事情,搞一搞肯定没错。至于到底“酷”在哪?从未仔细想过。后来在实际的创作过程中,隐隐开始发现,自己有越来越多的顾忌。写作不是畏首畏尾,写作不是欲言又止——这可一点也不“酷”。但自己究竟在忧虑些什么? 这个问题真是把我给问住了,该从哪解起好呢? 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知乎线上的话题讨论,关于新媒体。其中有个观点我觉得挺有意思,大意说互联网时代,相对过去单一的渠道,人们有了广阔的信息获取来源,同时话语权被更加平均地分配到个体头上,按直觉讲,人与人间会有更有效的沟通,社会思潮应该趋于大同才对。可事实各位都知道,并非如此,正义的敌人往往不是邪恶,而是另一种正义。究其原因,或许是人类有这样一种倾向,选择接受那些,符合其对世界理解的信息,忽略其他的。这导致了一种思维逻辑的自我循环,直至其变得极端单一。而新媒体的内容产出者们,往往为了流量、传播效率、用户黏性等目的,有意地,或是出于自我陶醉、同类人群反馈等原因,无意地,开始为其读者群生产“订制化”的内容。问题来了,所有新媒体人都是这样吗?肯定不是。只是那些观点中立,没有鲜明立场的文章,经常由于其内容不够“核心向”,而被排挤到传播的边缘地位。所谓劣币驱除良币,大致如此。 以上只是一个理论,现实如何,我难以评判。但它确实捅到了我,在写作上的痛点:你写的东西,真的能对任何人产生影响么? 虽说在文艺圈里,创作不“面向自我”,已然成为了一种原罪,但各位有写作经验的,拍拍自己胸脯,哪个敢讲自己作品发表出来,完全不在乎能否引发关注,能否产生共鸣,能否能唤起思考呢?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那我敬你是条汉子,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完全做不到。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变得不再在乎,但那时可能也不再有表达的冲动了。 所以,在这样的语境下,写作写给谁看,成为了一个无法绕过的问题。写给自己?日记就够了。写给同类?最怕变成一群人聚到一起,互相正反馈,然后成了花样翻新的同义反复。难道是写给三观不合者?且不论他人是否可以被说服,人家有没有兴趣看你根本都是个问题。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找到了理想中的完美读者,能够充分理解作品的含义,不带偏见,不产生误解,扪心自问,我的表达又是否配得上这样的人?一来自己写作天赋平平,勤奋更谈不上,技法甭说跟大师比了,和论坛里年龄比自己小的同学比都羞愧难当;二来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我想表达的,前人一定都写过,只是自己没见到罢了;三来写作是件很主观的事情,充满了狭隘和偏见(有趣的是这句话证明了自己),我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只知道它比我耗费一生能够触及的,还要大的多,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自己“理性、中立、客观”,羡慕他们良好的自我感觉。 上面说的,前两点还可以当成自嘲,一笑而过,但最后一者,真的让我笑不出来。 人是否需要对自己传播的信息负责?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自己觉得是的。不造谣,不骗人,这是最低的底线,大家应该都赞同,可惜在这个时代远远不够。出发点是善意,并不能提供给你表达的正当性。多少名人喜欢发表自己专业领域外的言论?最后的结果,不管是被人打脸,还是撕成一团,他们给自己粉丝观念上带来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要是发生在自然科学领域里,还算好点,毕竟很多争论可以用实验解决。而社会科学跟文艺圈,简直就是重灾区,不同话语体系内的人,变得越发难以沟通。我看到巴别塔,活生生地耸立在时代的中央,当我心念一个人是“五毛/汉奸/偏激/守旧/水军/智障/幼稚/迂腐/小资/土鳖/装X/没品”的时候,料对方见我应如是。 好像有点扯远了……话说回来,可能是因为自己境界还不够高,我仍然天真地认为,写作应该是一种神奇的机制,能够搭起不同个体间,跨越时空、阶级、年龄、文化去互相理解的桥梁。难道在当下的时代,写作已经不再承担那样沉重的作用,而是简化为食物、酒精、情景喜剧般自我满足的工具了? 写到这儿我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已经远超自我能力可以解答的范围了。人存在表达的欲望,这有错吗?当然没有,此乃天性,好比食、色。世界和人心,像口深不可测的井,你投块石头下去,总是希望听见点响的。可在这个时代,似乎能够传回来的,只剩下自我的回声,除此之外,便是碰壁的尖响。
呵,应该是我太过悲观了罢,毕竟像“水云间”这样平台的存在,便是对我以上所说的最好反证。 或许“我的”观点是否正确,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思想,是真正属于“我的”。想象世界是一条巨大的江河,分支错落,密如发丝,我们都是其中的一道支流。江水从不同的上游涌来,在你我体内冲刷、激荡、形成漩涡。然后它将离开我们,继续奔流而下,灌注那些后来者。终有一天,所以的支流会重新聚集,那时,我们将叫它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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