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学院纵横谈

帝国重骑兵

前言：本篇老文新发，最早见于2016年5月23日的“语言学午餐”微信公众号，标题叫《一篇文章让你了解熟悉而又陌生的孔子学院》。由于种种可以明说和不能明说的原因，这篇文章被教育部和国家汉办强制下架，“语言学午餐”负责人被勒令道歉，笔者也差点被“揪斗”，幸赖学院领导、老师多方周旋、多加保护。

       至于为何新发，作者本人想法有三：第一、经过半年多的体会和观察，对孔子学院和汉语国际教育有了新的认识和思考；第二、汉办主任许琳退休，以前不能说的话，现在应该是风声已过；第三、为圈外的朋友提供有价值的经验和参考。

Last but not least，网络上依然能搜到笔者的原文，只是作者名姓张冠李戴，讹传“360图书馆”、“交大汉考君”等，严重侵犯了笔者的知识产权，混淆视听，亟待正本清源。

一、“爸爸去哪了？”

       说到孔子学院，就不能不提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这是自改革开放以来，最早负责汉语推广的国家机构。

       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于1987年经国务院批准成立，由教育部归口管理，之后开始由多个政府部门和北京语言学院（今北京语言大学）共同领导。

 北京语言大学——中国对外汉语教学的圣地

       然而，1998年领导小组成员单位增加了财政部、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等3个部门，北京语言学院领导不再参加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简称“国家汉办”。与孔子学院总部合署办公，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国家汉办和北语的恩恩怨怨，从此成为对外汉语“圈里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原因很多，毋庸赘述，最根本的就是不在一个层次、不是一个圈子。官场游戏规则，大家都是副部级以上，挤进来一个司局级还是市属单位，有点不像话。

 

二、第一家孔子学院在哪国？

     

       国家汉办借鉴了德国歌德学院、法国法语联盟、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等机构推广本民族语言的经验，在海外设立语言推广机构。

       孔子学院在设立之初，预想是由汉办出钱（由汉办提供启动和运营所需的全部资金）、出人（由国内派出协助管理的中方院长、负责教学的对外汉语教师和志愿者）、出教材（“长城汉语”等教材，免费供外国学生使用）。即使条件优渥，也不能保证外国人“叫好又叫座”。所以，第一家孔子学院设在哪里，是当时颇受关注的焦点。

       友好邦交是第一要素，虽然孔子学院名义上是“语言文化机构”，但像对华不友好、甚至和中国大陆没有邦交关系的国家，自然不在考虑范围内。战乱频仍、社会动荡的地区也不能建，人命关天，要派也只能派全副武装的蓝盔战士，而不是手无寸铁的汉语教师。

       地理位置不能相距太远，便于管理。像美国、加拿大等美洲国家，和北京有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人睡觉你办公，出了问题找上级领导都找不到，自然也就pass。

       有心的读者可以查查2000至2015年教育部发布的《全国来华留学生简明统计报告》，亚洲地区的留学生一直占据绝对优势，其中日韩两家独大。三星、SK、LG等韩国公司的主要业务都在中国大陆，学好汉语对韩国人来说是显著的职场优势，因而韩国本土存在巨大的汉语学习需求。

 韩国留学生是来华汉语学生的第一大群体，图为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韩国人学汉语》

       另外，韩国比日本占优势的地方，在于没有沉重的历史负担。中韩建交时间虽短，但韩国有着源远流长的汉学传统，古代一直是中原王朝的藩属国，汉字一度是朝鲜半岛的通用文字（古代朝鲜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是一个只有本民族语言却无民族文字的国家），白居易、苏轼等人的诗词歌赋，在高丽贵族手里可谓是洛阳纸贵、千金而沽，用汉诗吟咏风月盛极一时。及至近代，这对“难兄难弟”又饱尝西方列强侵略和欺凌的屈辱滋味，惺惺相惜。

       日本的汉学研究不可谓不强，学习汉语的人数不可谓不多，对华贸易量和投资额不可谓不大，社会安定，经济发达，国民文化素质高。最多是经常发生地震，然而房屋结实，倒也无大碍。虽然2008年前，钓鱼岛冲突、东海问题还没有如此剧烈地引爆国民情绪，但日本在历史问题上的暧昧态度，使得汉办不得不慎重考虑，毕竟没人愿意犯“政治错误”。

       当然，东南亚的新加坡、泰国，欧洲的英德法等国，也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这孔子学院花落谁家，一时竟然“山雨欲来风满楼”，传言四起，十分难办。

       中国有句古话，叫“事在人为”。汉办领导在看菜下饭，各个预备候选国也在摩拳擦掌。韩国人李充阳，日后成为首尔孔子学院的创始人和理事长，曾经获颁中国教育部的“中国语言文化友谊奖”，决定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

       李是高丽大学教授，精研汉语汉学达半个世纪之久。自中韩建交后，他就致力于在韩国推广和实施汉语水平考试，深谙中国文化和高层心理。李充阳先生率领高丽大学、东北亚历史财团等一批学界商界领袖访华，向国家汉办伸出了“橄榄枝”。汉办也是“投桃报李”，待具体细节敲定后，急急忙忙对外宣布全球第一家孔子学院落户首尔。韩国，在PK掉多个潜在对手后，当仁不让地成为推广孔子学院（课堂）的“示范园”。

 

 韩国首尔江南区

       2004年11月21日，全球首家孔子学院在韩国首尔正式设立，地点设在首都繁华的江南区。交通便利，人口密集，极大方便了汉语教学，前来学习汉语的民众络绎不绝。如果大家对江南区不熟悉的话，可以看看鸟叔和他的骑马舞《江南style》。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朝鲜没有一家孔子学院或是其他的汉语教育机构，也没有从事对外汉语教学的人员。尽管，这也是我们的友好邦交国，“用鲜血凝结的友谊”。

 

三、全球扩张

 

        笔者从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官网上查找到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全球分布资料，制成如下表格。但仔细推敲，还是能发现不少问题，在大洋洲部分，虽然是4个国家86个课堂，但在官网上没有显示全。

（注：和设在国外高校的孔子学院相比，还有一种规模更小、组织形式更为灵活的孔子课堂。主要在外国中小学、幼稚园、居民社区等推广汉语和普及中国传统文化，如历史、地理、书法、美食、剪纸、茶道等，内容浅显，趣味性更强，学术色彩偏弱。）

孔子课堂上的小朋友

老师在教授水果的汉语表达

       除了综合型、全能型的孔子学院外，国家汉办和孔子学院总部还积极探索孔子学院专业化道路。

       比如全球首家商务孔子学院——伦敦商务孔子学院，2006年4月在伦敦金融城成立，由清华大学和伦敦经济政治学院合作承办，面向英国工商界中高层管理人员；全球首所科技型孔子学院“白俄罗斯国立技术大学科技孔子学院”，2014年12月在白俄罗斯国立技术大学揭牌；全球首家关于“一带一路”的孔子学院——海上丝绸之路孔子学院，2015年6月在泰国博仁大学成立，等等。

       国外学者较为关注孔子学院建设的原因，主要包括“为何建”“在哪建”两方面。

       对前一个问题，基本分为政治、经济、文化目的三个方面。

       许多学者将中国在全球建立孔子学院的原因与公共外交、软实力相联系，认为中国政府利用孔子学院推广其和平发展政策、服务于中国外交目的，甚至意在推广其政体模式，学术性和政治性模糊不清。

中国是《经济学人》文章的热门点

       经济因素方面，Wheeler Anita认为孔子学院与中国在该地区的经济利益密不可分，特别是非洲加强与中国的贸易关系，孔子学院的分布反映中国的利益分布。Bell Daniel认为“天下为公”、“大同”等儒家文化的核心价值观能够向世界传达和平理念，实现文化繁荣。

       对后一个问题，Lien和Hoon两位学者发现，影响孔子学院建设的最重要区位因素包括GDP、人口、地理距离、英语，其中贸易因素、FDI因素与孔子学院建立呈正向关系，随着越来越多孔子学院建立在非英语发展中国家时，孔子学院在全球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大。

       大致梳理，都是些纯理论纯学术的东西，跨学科研究也日益受到重视，但学者们显然还是图样图森破，不太理解理论与实践的差异。

 

四、中国特色

 

        作为中央所属的一级预算单位，国家汉办沐浴着财政部直接拨款的“阳光”。和对方高校合作，租借教室的场地费，汉办出；中方院长、对外汉语教师和志愿者的工资、保险、津贴和食宿费用，汉办掏钱；大批的纸质教材、网络视频课程，供国外学生免费使用，也是汉办自己制作，或是外包给国内的视频制作公司，耗资不菲。

        而国外孔子学院的营收，汉办和教师、志愿者，一分钱也拿不到。

        汉办花大力气兴办的网络孔子学院、国际汉语教材编写指南、商务汉语语料库等等，这些“烧钱”工程的背后，全赖中国经济近十年的飞速增长，政府能有财力拨款。

        随着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中央部门的预算和审计工作越来越严格，不计工本地投入势必难以为继。现在，汉办建立孔子学院的合作模式基本上都是中外方共同出资，这也是财政压力下的被迫之举。

       另外，从国内要向孔子学院派遣专门教授汉语的人员，大致分为两类：

       一类是中方院长、对外汉语教师。他们是在国内大学中文系、外语系和英语系任教的老师，具有正式工作和职称，去国外的孔子学院主要承担协助外方院长管理、在国外大学负责教授汉语，以及在当地组织文化活动，归汉办的对外汉语教师处管理。

 

孔子学院的志愿者，不只需要会教中文，还需要多才多艺

       另一类是对外汉语志愿者，他们一般是国内大学的本科生、研究生，和一些社会人员，专业大多是小语种、英语和中文。2007年后由于形势需要，设立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简称汉硕专业），专门培养外派的志愿者，使之专业化、系统化。志愿者的任务主要是处理孔子学院的杂务，下到当地的社区、中小学去教汉语，统归汉办的志愿者处管理。

       笔者即是该专业的硕士毕业生，想基于自己的亲身经历，在这里谈谈汉语国际教育这个专业。

        2007年5月31日，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下达《关于开展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教育试点工作和推荐全国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委员人选的通知》，批准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语言大学、南开大学、吉林大学、东北师范大学、黑龙江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浙江大学、山东大学、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中山大学、暨南大学、四川大学、云南师范大学、曲阜师范大学25所研究生培养单位开展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教育试点工作。这些高校是最早一批开设汉语国际教育的专业。

       笔者非常尊敬的一位师长，曾经这样谈论汉硕专业的兴起。八九十年代，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老师，继续从事文学和语言学研究的，师承衣钵，是当时成绩非常优异、也是最令人羡慕的一批人；而去教授留学生汉语的，则是被鄙视的一批、甚至是被发配过去的，大家都觉得不正统。但是现在看，最早进入对外汉语教学这块的人，无论其个人是不是术业专精，都已经名利双收、开始论资排辈了，享受着时间红利和政策红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精耕细作。这就像远远开来一辆公交车，先上车的人有座位，后上车的人只能站着，甚至是挤不上这辆车。

       应该说，汉硕专业的开设与逐步壮大，是和中国国力上升、影响力与日俱增分不开的。这就决定了它的兴衰荣辱，很大程度上与其学科自身的发展规律并无关系，而是和中国对外开放的形势息息相关，换句话说，是与党和国家领导人向国际社会推广汉语、传递中国声音的意愿息息相关的。

       在许琳上台之前，严美华担任汉办主任一职，汉语推广工作做得不温不火。2005年1月4日，国家对外汉语教学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教育部副部长章新胜和人事司负责人到国家汉办召开全体会议。人事司副司长许涛宣读了教育部党组任命通知，任命许琳为国家汉办主任，免去严美华国家汉办主任职务。新老易帜，标志着汉语国际推广正式迈向“弯道超车”，才有了前文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成立。

       但在成立该专业、需要外派志愿者之后，才发现小语种人才急缺。汉办不得不在08年至09年，对招收的汉语志愿者进行单独的语言培训，即如果去非英语国家，就进行三个月至半年的语言封闭式训练，管吃管住。据不少参与过这类选拔的老师、同学反映，效果较好，同时“免费地”多掌握了一门外语，对未来的人生规划大有裨益，很多人因此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时至今日，由于报考志愿者的人数越来越多，汉办已经不缺小语种人才，自然也就没有这种超国民待遇了。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侬晓得伐？

       最近几年，由于大学“青椒”的压力与日俱增，家庭、老人孩子、科研和授课任务以及职称评定等牵绊，应聘对外汉语教师的越来越少。汉办被迫扩大志愿者的招收规模，同时积极推动有教学经验的志愿者向对外汉语教师的地位靠拢。虽然以志愿者的学历，无法在国内高校任教，但待遇大大提高，政策也更加灵活多样。

       因此，人员经费支出，也是预算编制的“大头”。以我校外派老师的经验，汉办先根据对象国的情况，大致分成三类地区，然后定津贴。一般说来，越落后地区津贴越高，消费水平越高的地方也会适当提高一些补贴。美洲地区每个月补贴约1000美元，欧洲地区是800欧元，后来有所削减。以上这些，都是汉办一手操办，没有任何法律法规和理论支持，落后地区的危险津贴和发达地区的物价补贴如何达到平衡，等等，这类复杂的经济学问题，全靠“拍脑袋决策”。

       具体到每个人，职称、学历、工作资历、所在高校等等，都会影响到工资和津贴。更令人惊异的是国家汉办和承建孔子学院的高校，都没有统一的明文规定。国内大学对这块的规章，都是粗线条的，以不少外派教师的切身经历和观察所见，对外汉语推广只能用“一片乱象”来形容，各种不规范，不乏很多领导趁机把子女亲属外派“镀金”了。

       据新华社报道，在孔子学院的带动和影响下，全球学习汉语的人数快速攀升至1亿人。但是，如何确定是孔子学院产生的影响，目前尚无定论。

       另外，很多人认为，考虑国家经济实力，中国虽不及美国，但也稳坐二把交椅，国际地位和影响力日渐增强，因此推断汉语影响力也是数一数二的。事实上，用衡量一国经济实力的GDP，去推测该国的语言影响力，实际上假设了语言与经济情况之间存在正相关性，但这个前提本身未得到确证。据老师们反映，很多地方的汉语课，每节不超过七、八个人，听课的学生能充分享受小班教学和VIP定制服务。

[ 本帖最后由 帝国重骑兵 于 2017-1-20 17:16 编辑 ]

帝国重骑兵

五、孔院日常

 

       孔子学院的日常活动，主要是开展以“长城汉语”为主的多媒体汉语教学课程及其它汉语学习课程，组织实施汉语作为外语教学能力认定测试和汉语水平测试（英文缩写HSK），建设中文图书馆并提供中文资料查阅服务，开展汉语和中国问题研究等学术活动，组织为推广汉语和传播中国文化的展览、演出或竞赛活动等。不仅为所在国的当地民众提供了免费学习汉语的平台，还促进中外文化的交流，推动了所在地区对中国的研究。

        HSK这东西吧，分为新老两个版本。

       老版本的HSK，由北京语言大学负责研发和测试，考试难度较大。一年报考两次，后改为四次，每次盛况空前，连烧锅的大叔、宿舍的大妈都要过来帮忙监考。在留学生群体里认可度较高，大家纷纷以通过为荣，堪称汉语版托福。

       新版本的HSK由国家汉办从北语手中夺得命题权，交由其下考试处负责命题和监考，每个月都能考，美其名曰扩大汉语影响力，但考试难度大大降低，权威性和认可度也有所下降；不再设置题库，把每年的题目都做成习题册出售；不进行预考和修改，导致出题质量波动很大；原来留学生申请中国高校时，需要提供HSK四级证书（专门进行语言学习的另做规定），后来教育部为了扩大海外招生规模，“顺应民情”取消了这一规定，导致很多海外考点都是赔钱在做，但是汉办上报的数据每年都有多少多少海外学生报考，光鲜亮丽……

        具体到考试本身，新HSK分为一到六，共六个等级，按难度递增。汉办也建立了一个模拟考试平台，可供留学生试考。

        考试这东西嘛，除了用HSK折腾折腾洋人，还用来折腾自己人。现在，汉办鼓励志愿者报考国际汉语教师资格证，该项资格证最早在2004年左右由汉办设立，但争议过大，导致在08年左右被迫取消。很多草材班子利用群龙无首的机会，大肆宣传自己能够颁发“国际汉语教师资格证”，借机大捞一笔，蒙骗了不少无辜群众。有鉴于此，同时为了规范市场、强化权威，汉办又于2015年恢复考试。考试内容主要是对外汉语教学基础理论（包括对外汉语教学概论、第二语言习得理论、中国文化、跨文化交际）、对外汉语教学应用理论（包括语音及语音教学、词汇及词汇教学、语法及语法教学、汉字及汉字教学）和模拟课堂教学三大块。

       说完这悲伤的话题，让我们来说点好玩的。经过多年发展，孔子学院也拥有了自己的品牌活动——“汉语桥”中文比赛，分为“汉语桥”世界大学生中文比赛、“汉语桥”世界中学生中文比赛和“汉语桥”在华留学生汉语大赛三项比赛。

 

       笔者曾经和朋友一起，辅导过参赛的留学生选手写书法。在芝加哥洛约拉大学的北京中国学中心的自习室，看着留学生铺展宣纸、用毛笔饱蘸墨汁，一笔一画写下《长歌行》的第一句“百川东到海”。笔者小时候在学习书法时，被训练写大字要站立悬腕，不过这位来自俄罗斯的小帅哥很明显不适应“悬腕”的高难度动作，我们也只能降格以求，好歹让人家把汉字给写规范了。

       笔者身边的不少同学都选择从事对外汉语志愿者的这条路。通过笔试、面试的选拔后，要参加国家汉办为期三个月左右的培训，包括对外汉语教师资格培训、对外汉语教学培训、中国传统文化的介绍及技能培训，熟悉目的国的常用语，不一而足。尤其是派往发达国家的志愿者，除了语言技能外，需要更多地了解和掌握中国文化。逢年过节，各地孔子学院和课堂，都会举办各类富有中国民俗特色的活动，当地的居民也会慕名参观。很多外国老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生养自己的地方。“中国”这个词，只是他们脑海里一个遥远的地理概念，而现在近在咫尺，怎能错过？

       与世界其他国家的语言推广机构，比如英国文化委员会、法国法语联盟、德国歌德学院、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韩国世宗学堂相比，孔子学院起步晚，基础薄弱，发展初期重视度不足。但在众多的孔子学院管理者、老师和志愿者的协助下，孔子学院已经在世界舞台上，确立起自己的地位。

        诸多“第一”的成绩背后，是孔子学院中外方管理者、教师和志愿者的辛勤汗水。无论后世会给孔子学院什么评价，这些人的付出都不应该被抹杀。笔者所在学院的同学，有去英国利兹大学商务孔子学院担任志愿者的，在全球孔子学院理事会、英国本土汉语师资培训方面做出许多工作，对中英文化交流的促进甚至得到驻英外交部门的高度赞赏。

 

六、文明冲突与未来挑战

 

       作为语言文化传播机构的孔子学院，近些年因为“停办门”、“护照门”，不可避免地卷入舆论漩涡。

        2012年5月7日，美国国务院发布公告，对持有J-1签证的孔子学院中方教师于6月30日限期离境；

        2013年9月，法国里昂第二及第三大学中断了与中山大学合办的里昂孔子学院；

        2014年9月，美国芝加哥大学、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宣布，将与孔子学院停止合作；

        2015年6月30日，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孔子学院关闭。

       萨义德在著作中阐述“东方主义”，其立论基础就在于西方人是如何戴着自己的“眼镜”去观察东方。“东方”一词，是西方人的“东方”，而不是东方人的“东方”，很大程度上是想象和虚拟的产物，对普通西方人来说充满神秘性。这种认知上的差异，有时是致命性的。

     《华尔街日报》报道称，几所大学的举动表现出他们对孔子学院的行为很不满意，如孔子学院拒绝接受一些中国历史负面内容的篇章。

       美国大学教授协会教师工副主席、谴责孔子学院团体主席亨利·理查曼（Henry Reichman）说——

       “我尊重芝加哥大学和宾州州立大学，我也认为他们不会是唯一想要与这些没有价值的学院（指孔子学院）结束合作的大学。”宾州大学文学院院长Susan Welch博士在声明中说到，“我们的一些目标并没有和汉办的意见一致，而汉办是全球孔子学院最主要的资助者”。

       此前，亦有文章称，美国大学教授联合会从2011年6月起呼吁近100所大学取消或重新谈判与中国孔子学院之间的协议。主要理由是，孔子学院是中国教育部下属的国家汉语国际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资助的，因此认为孔子学院是政府的宣传分支，目的是传播其意识形态，因而违背学术自由。孔子学院也曾被日本官员和加拿大情报局长妖魔化为“文化间谍”和“间谍学院”，汉办不得不拉着外交部一起辟谣。

       孔子学院的尴尬处境，并不完全是其自身原因，而是部分高层在对孔子学院的定位和功能上出现偏差。如前所述，孔子学院自始至终，都应该也只能是一家语言文化传播机构，但在实践中，却被强行加上诸多“文化外交”、“讲好中国故事”的使命，这就导致“小马拉大车”的困境。 

        冷战期间，美国向世界各地派出“和平队”，传播自身的语言、文化和价值观，成就斐然，改变了“赢了政府，输了民心”的传统外交政策。

美国和平队（peace corps）是全球最著名的志愿者组织之一，志愿者奔赴世界各地的欠发达地区进行志愿活动

       

      因此，对任何可能步其后尘的国家，都抱有一种警惕心理，弗里德里希·李斯特曾经说过：“人们借助梯子登上高处，当他登上高处时，会把梯子一脚踢开，以防别人跟上来”。与之相仿，党中央的宣传机器、外事和新闻职能部门，每年获得巨额经费，工作人员层层选拔、高效精干，一度被称为“文装解放军”，就这样西方对我们的敌视还有增无减，怎么能要求一家小小的孔子学院，去解决文化对抗的问题呢？不加剧冲突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现在“萨德入韩”、中韩冲突加剧，连最亲华的韩国孔院日子都不太好过，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另外，汉办领导的强势作风，也招致不少争议。除了面对芝加哥大学要关闭孔子学院时那句“如果你们坚持，我同意”，许琳在欧洲汉学会会议手册上，看到有关台湾蒋经国基金会赞助的内容，当即下令撕去此页，惹得汉学会抗议、国际舆论哗然。说到许琳其人，“元任对外汉语”有篇独家长文，叫《汉办主任许琳退休，一个时代已经过去》，对许主任进行了客观中立的评价，比网上疯传的《许主任，我们爱你》这类肉麻文要有价值的多。

       笔者也因为工作机会，接触到不少对许琳主任的评价，呈现出明显的两极化趋势。有人说她飞扬跋扈；有人提到外单位去汉办开会，汉办一处长办事不利，许琳当着众人的面把处长骂得狗血奔头。也有人说，许主任为人仗义，肯帮忙，向着自己人；有人说，许主任当了国务院参事后请三五好友吃饭，还跟大家介绍参事是什么意思，就是退休以后不降待遇，乐得像个孩子一样，特别平易近人。

       在这里，笔者只想引用这样一句话：批评总是容易的，做事总是不容易的。

七、再谈汉硕就业

 

        随着中国自身经济形势进入漫长的下行通道，对孔子学院无节制地资金投入将是不可持续的；由于孔子学院基本做到了全球覆盖，未来汉语学习者数量出现“井喷式”增长也是不可能的。

       汉语国际教育专业的学科归类、毕业生的归国就业问题等，也一直困扰着广大汉教师生。笔者就这两个问题，谈谈自己的看法。因工作需要，笔者阅读了大量学科建设方面的文献资料，也接触到一些长期从事学科建设和评估的业内人士。在这里，笔者先简要介绍汉硕专业的学科归类问题。

        汉硕专业学科代码原来是050103，归属文学门类下的中国语言文学，二级学科是与少数民族汉语教育并列的。但在2014年，学科代码改为045300，成为专业硕士，归属教育学门类。而且，按照全国汉语国际教育硕士专业学位教育指导委员会的有关规定，这是一个不授予本科学位的硕士专业。

        在归类上的混乱，自然会引起诸多不便，比如在报考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时候，在按专业报考时，本科对外汉语专业是中文，但是研究生汉硕专业就不是中文，导致资格审查屡屡不过关。抑或只能报考教育学大类，但问题是很多招生负责人也不承认这算教育学。实际上，汉硕专业所学内容，依然是语言文化的内容，此之谓“名不副实”。

       另一方面，由于往年的惯性，汉硕专业招考人数较多、招考分数相对较低，很多学生进入该专业仅仅是为了获得研究生学历，但对就业范围狭窄、职业规划问题估计不足。

       其实，不要说汉硕的学生找工作难了，就是北京语言大学，在对外汉语领域首屈一指的名校，由于本校的来华留学生人数大幅下降，导致很多专职对外汉语教师无课可上，校方只能将老师们轮流外派、缓解校内压力。有的学校则大量招聘兼职对外汉语教师，借以减轻人事安排上的困难。

        第二个问题，针对毕业生归国就业的问题，笔者也想多说两句。目前外派志愿者的流程一般是报名考试，通过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培训，之后短暂休息，志愿者们等待被派出。咋一看，perfect，但笔者会告诉大家“坑”在什么地方：

        以笔者的同学为例，她通过赴澳大利亚的选拔考试，志愿者为期一年。2017年1月中旬结束培训，假设2月份被派出，12个月以后回来，就是2018年2月，完美错过2018年的秋招，甚至如果时间上有耽搁，那连春招都赶不上了。她只能申请延迟毕业一年，以保留应届生身份；但在学制上，原本的3年就变成4年，实质上属于“延毕”，一般是后进生的“专利”，去就业单位又得多费口舌解释（跟解释学科归类一样闹心）。这种两难处境，也导致了很多老牌名校的汉硕专业毕业生，不愿意去申请长期志愿者，或者以短期教学实习替代。因为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专业学习的终极目的，都是解决吃饭问题，差别只在吃多吃少，如果是吃不上，那就没什么意思了。排除这个不提，在被称作“史上最难就业季”的这几年，延迟一年都意味着政策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北京市政府规定自2017年起，报考北京市公务员必须具有北京市常住户口（不包含集体户口）。外派志愿者还不像留学归国人员，能够享受到应届生身份保留两年的特殊照顾。

       预计未来一段时间，汉硕专业将会出现部分学生就业困难的情况。

       有不少朋友咨询笔者关于汉硕专业的就业问题，笔者思来想去，也无非是自己的老师们提供的参考：一、利用在校和外派机会，掌握一至两门外语，借由语言优势转向其他专业，或者出国继续深造；二、利用实习机会，多找找与未来就业相关的实习工作，查漏补缺，或者去应聘国际学校，利用海外志愿者经历教授外籍学生汉语，等等；三、趁早别来……

后记：

       以前，预见到自己的文章可能难逃厄运，为求政治正确，行文中尽量打上文字马赛克，结尾还用上离骚的老梗做“护身符”。现在呢，觉得还是应该把真心话写出来，这不是大冒险，而是自己切实研究、学习和思考后作出的行动。

      自己在惠园的四年本科，两年研究生，都是围绕着专业展开的，可能比外人知道得多那么些微，拉拉杂杂写了这么多，给旧文打上补丁，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促进思考。写作嘛，其实啥也不图，就是想写了，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如果硬要说笔者还想图点啥，那就是《世说新语》桓温的名言：如果不能流芳千载，也要遗臭万年。

 

参考文献：

[1]网络孔子学院（http://www.chinesecio.com/）

[2]国际汉语教材编写指南（http://www.cltguides.com/main.action）

[3]孔子学院在线课堂（http://liveclass.chinesecio.com/Public/index.html）

[4]孔子学院数字图书馆（http://elibrary.chinesecio.com/）

[5]孔子学院远程教育中心（http://mnks.cnhsk.org/Mnks/Simulate/Defaultnew.aspx）

[6]孔子学院（课堂）在线练习和模拟系统

（http://center.chinesetest.net/adminca/public/index.aspx

[7]国际汉语教育网（http://www.clra.edu.cn/web.asp?action=152）

[8]《孔子学院章程》，来源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官网（http://www.hanban.edu.cn/）

[9]关于孔子学院（课堂）全球分布的资料，均来自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官网。但据笔者调查，五大洲都不排除信息遗漏和缺失的情况，尤以大洋洲信息不全。笔者曾经此问题去信国家汉办，至今未收到答复。

[10]关于孔子学院（课堂）日常活动的新闻报道，均来自国家汉办/孔子学院总部官网。

[11]《美国芝加哥大学停办孔子学院新闻话语分析》，安然、许萌萌，《对外传播》，2015-02-22。

[12]《海内外对孔子学院研究的现状分析》，安然、魏先鹏、许萌萌、刘程，《学术研究》，2014-11-20。

[13]《<国家软实力、汉语热和孔子学院》，管兵，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05-06。

[14]《孔子学院与四大语言文化推广机构对比研究》，吴建义，厦门大学，2014-06-30。

[15]《论大众媒体与中国国家形象的塑造》，黄斌，暨南大学，2003-04-30。

[16]《文化输出：孔子学院的设立逻辑》，王晓凤，南开大学，2014-04-01。

[17]《孔子学院招生规模及区域分布结构预测研究》，袁礼、郑晓齐，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01-20。

[18]新华网报道《孔子学院十年发展回顾》。

[19]环球网报道《韩国掀起学习中文热潮，相关产业规模巨大》。

[20]天涯论坛《中国国家汉办主任许琳在西班牙国际会议上撕书被指野蛮》。

[21]《东方学》，（美）萨义德，三联书店。

[22]《增长的极限》，（美）德内拉·梅多斯、乔根·兰德斯、丹尼斯·梅多斯，机械工业出版社。

[ 本帖最后由 帝国重骑兵 于 2017-1-20 17:13 编辑 ]

白水

今天看了一遍，材料很全面，全方位地扫盲，相当好！

沉默的邦兄

孔子学院确是有一定影响力的，我在苏丹认识的不少当地人都听说过。

浪子小一

骑兵师兄辛苦，我觉得这篇文章应该让想考汉硕的同学认真看看。

另外，从师兄文中读出了“南方周末”的味道。

[ 本帖最后由 浪子小一 于 2017-2-4 12:57 编辑 ]

帝国重骑兵

哈，这倒没想到，主要是自己第一次以贸大汉硕的身份去求职，历经波折之后的体会

帝国重骑兵

老师好，自己当时写得时候只是预料到韩国zf会对孔子学院下手，但是没有实际证据。今天看到韩国暂停签证和我外交部的发言，感到有些事情的发生是有其自身规律，研究者能像手握水晶球的巫师一样预测到，还是有点振奋的。

帝国重骑兵

你没去挣点外快？

帝国重骑兵

感谢白水老师

 

http://tieba.baidu.com/p/4962821424韩国法务部未发孔子学院部分教师签证

 

http://sputniknews.cn/politics/201702031021766244/ 中国外交部：韩方有义务向孔子学院中国教师提供签证

秋莎

赞师兄，真的是给我扫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