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

帝国重骑兵

        在帝都的朝阳区，坐落着一所娇小的“211”财经院校，风景如画，美女如云，留学生众多。一堵掩映在常春藤中的表白墙，亦是探幽的去处。

        多少人匆匆经过，合照、恋爱，又匆匆分手。遗憾的是迄今为止，没有人能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何来由，有什么魔力，以致于让人如痴如醉？

一日闲来无事，笔者所在的文学与语言学爱好者们的微信群，有位金融系的姑娘针对上述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觉得这句话很美，但读着不太通顺，说不上来有啥问题（为什么有病句改错的似曾相识）

        什么？读起来有问题？交给中文系的朋友们哪！

        爱好者嘛，毕竟从来没系统学习过语法，解决问题还是得靠科班出身。

        当然，由于爱好者数量过多的原因，师兄不得不带着小学渣们过了一遍语言学基本功（心疼师兄一秒钟）

        有人觉得是副词短语不能做主语的问题（初中语文老师受到一万点伤害）。师兄做出解释，并补充道：“主语是遇见，在贸大是限定遇见的，介词短语做状语。语法是没有问题的。”

        金融系姑娘不依不饶：“遇见你，是我的风景。读上去依然很诡异，为啥‘遇见是风景’呢？”

        师兄解释：“那不是语法问题，是语义。符合语法的不一定语义能讲通，符合语义的不一定语法是对的。”

        师兄又说：这是动词性的，遇见可以受副词修饰，可以带宾语，应该是动词。另一方面，名词、动词是词性，主语、谓语等是句法功能，这二者之间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是两个层面的东西。

        金融系的姑娘再次表示了钦佩，同时谈了自己的观点：“风景”这个词的出现让整体感觉带有了一些观赏性，好像站在外面欣赏这个事一样。这种说法非常年轻化，年长者的思维方式和语言方式一般不是这样。

        爱好者们还是很有钻研精神的：

       

        在。。。是。。。是经典语病句吗？在公文稿最容易出现，还都出现在第一句。

        师兄已经忍不了了，直接祭出了语言学硕默博泪的语法分层大招：

         [在貿大] 遇見你 || 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

         句子的主干是“遇见是风景”。“遇见”才是真正的主语，“在贸大”是修饰限定“遇见”的。语法是没问题的。而一般人的语感在切分的时候，把“在貿大遇見你”作为一个整体看作主语了，这样看是不对的。

         “遇见是风景”就是语义问题，是一种比喻的说法。

        在学术问题上插不进嘴的笔者本人，赶紧在此处插上一脚，怒刷一波存在感

 

       有人继续发问：“假如遇见不是主语，是（我）遇见你整个句子是主语。如果原句是（我）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的风景，那前面还真是个完整的句子。”

       师兄回答：“要尊重事实，‘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的风景’，这是我们看到的切切实实的句子。这个句子前面没有‘我’。补出一个‘我’只是为了理解。补不补‘我’语义是相同的，但把句法结构却改变了。”

       当然，爱好者也不全是门外汉，还是有扫地僧的。比师兄资历还深的93级大师兄出现了。大师兄是海关管理专业出身，贸大是恢复高考后、全国最早设立海关专业的高校，故海关专业人才辈出。前辈博览群书，不出手则矣，一出手不凡：

        读者提出问题，专家解决问题.可能看来这么多聊天记录，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笔者做个简单梳理：

       1. 语义决定语法？ 2. 语法决定语义？3.语义和语法是互动的关系？ 无非就是这三种关系，你同意哪一种？  

        师兄觉得是第三种。大家起初觉得“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这句话不符合语法。首先，假设这句话不合语法，但是这种表达却是能够为我们所接的，这就说明语义在起作用。其次，师兄认为他们是把这句话的句法结构给划分错了，所以觉得不合语法。师兄提出的那种切分才是符合语法的。这也说明，对同一个句子，合不合语法与读者的“语法知识”、“语感”有关系。这个问题，陆俭明先生的书谈得比较多。

       另外，他们的分析都是从“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这句话所唤起的假想场景的角度来说的，这是knowledge of the world。这是一个层面，怎么用语言表达才合理，这是knowledge of linguistics，这又是另一个层面。这两个层面并不是同步对应的。

       

       而大师兄的观点是：

       告白墙这段文字其实和语法没有什么关系，比方说，方形是圆的，这句话语法有错吗？完全没有错误，但这句话语意不正确，所以，我觉得对于告白墙这段话的讨论，其实不该是语法和语义之间的矛盾，而是语义和现实逻辑之间的差异。这个讨论最有意义的地方其实在于，它说明了一个挺有意思的道理：有时候语义一定范围不合逻辑，却依然能被人理解。这个道理与其说关系到语言学，不如说关系到语言哲学，特别是日常语言哲学学派的一些观点，可参见维特根斯坦后期的著作。

       虽然只是闲谈，但大家依然收获颇丰，尤其是在期末考试前又过了一遍基础知识，感觉再也不会挂科了。

 

       后记：

       当然，表白墙也不仅仅是用来表白的，比如：

附注：

[1]感谢剩翼大师兄、日月光华师兄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拨冗勘误，对本文提出许多有价值的建议。

[2]硕默博泪：硕士沉默博士流泪的简称。

[3]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4]陆俭明：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修订版）[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陆俭明：八十年代中国语法研究（重排本）[M].商务印书馆，2004.

[6]邵敬敏：“语义语法”说略[J]. 暨南学报(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版)，2004.

[7]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商务印书馆，2013

[ 本帖最后由 帝国重骑兵 于 2017-2-13 10:31 编辑 ]

帝国重骑兵

记得是国庆期间，当时在去香港的路上，看到大家在群里讨论这件事，感觉很有意思，就截屏记录下来。

工作落定后，才有时间整理出来，又重新补充了些记录，所以群显示的总人数会由42变成46。

[ 本帖最后由 帝国重骑兵 于 2017-2-13 10:39 编辑 ]

木兰晓芙

楼主好兴致啊！真是个细心人。话题、后记和附注都很有意思。在附注中学到一个新词“硕默博泪：硕士沉默博士流泪的简称”，感谢！

白水

　　今天才看了相关讨论，说一点个人看法：

　　首先，我也觉得语法是没问题，搭配不当属于语义问题，不属于语法问题。这个句子的结构，我的理解和多数人一样，就是前半句“在贸大遇见你”这个带有类似地点状语的动宾结构短语，即“遇见你”是主语，后面就是谓语宾语，“是风景”；

　　其次，从语义上来说，我在看上面的讨论时也在琢磨，觉得其中有个悖论，即，风景对于主体来说，是观察对象，而遇见是需要主体参与的行为，因此遇见是风景，就出现了主体参与的行为变成主体观察的对象，主体即是参与者，又是自身的观察对象，这个确实有点怪。这样边想边看，接下来就看到剩翼兄表达了同样的看法。 

　　再次，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有些后续的东西可以做，那就是不放小调查一下，看看有多少个同学看到这句话不假思索就接受了，觉得没问题，有多少同学脑中有过别扭的一闪念就接受了，这部分同学接受的理由是什么，又有多少同学始终觉得别扭，不能接受，为什么。这种调查，也许也能揭示出一些语言交际方面的一些东西。

　　第四，就上面说到的这点，我说说我自己的感受，看到这句话，我的第一感是否感到过别扭，现在已不记得，但在多次看到的过程中，应该产生过“这个句子有点问题”的一闪念，但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接受的。为什么会如此，我想可能有以下原因，即人们的日常表达，尤其是在接近于口语叙述的表达状态下，其实本就不严密，比如，我在《蝴蝶》中曾写过这样一个句子：

　　“好的老师，学生旷课后会后悔。”

　　这个句子，要是拿语法来分析，那就是明显的病句，但并不影响语义交流，它的意思，一望即可知。当然，也可以修改成语法正确的句子，比如：

　　“好的老师，会让学生旷他的课后后悔”

　　“好的老师，学生旷他的课后会后悔”

　　“好的老师的课，学生旷了后会后悔”

　　后面这几种方案，我是不没想过，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上列第一种带有一点问题的表达。我想这也跟这句话出现的语境，不是逻辑严谨的学术论文，而是近于口语讲说的追怀叙述有很大关系。我们日常的口语交际，就是达意即可，语法是否严谨，并不在过多考虑之列。

　　再说主体同时又是参与者和被观察者这一悖论问题，在通常情形下，这当然别扭，但特殊情况下，也不是不可以，比如，我在讲古典小说的第一次课上，就举过一个自己写过的句子为例：

　　“午夜时分，我出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这个句子就有类似的悖论，但却有一种特殊的醒豁的修辞效果。当然，如果将这句看成事后的追述，那么，连悖论也可以说不存在了，因为回忆者是可以把当时作为参与者的自己当成观察对象的。按照这个思路，就可以参考光华君提出的那种理解方式了，即“我在贸大遇见你”这件事，将成为我将来回望这一生走过的路中最美的一道风景，这就可以说得通了。

　　最后，贸大墙上这句话写出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一瞬间打动这些小儿女，对吧？如果能达到这一点，就算完成了这个信息源的传播目的，那么事实如何呢？事实可能就是，很多小儿女，一看到“遇见你”“今生”“最美丽”“风景”这些词，一瞬间就被抓住了，两眼放光，柔情微荡，对了，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至于语义搭配是否合理，管他呢！动心才是王道！这可能就是某类日常言语交际活动的真相。

白水

又及，上面说到最后一点时，想到了罗大佑的一些歌词，很多句子，其实也只是追求瞬间冲击的达意效果，是不能细抠的。

日月光华

“好的老师，学生旷课后会后悔。”这句话语法也没有问题，但有歧义:一种理解是老师会后悔，另一种是学生会后悔。就语法来说，"好的老师"是话题主语，"学生旷课后会后悔"是主谓短语作谓语。之所以有歧义，是因为老师和学生这俩主体都能发生"后悔"这一行为动作。"好的老师的课，学生旷了会后悔"就没有歧义，是因为话题主语变成了"课"，"课"本身无法发生"后悔"这种行为。

帝国重骑兵

有比中文还容易读的在职博士吗…………有的话烦劳诸位告我一声[笑哭]

白水

原帖由 日月光华 于 2017-2-13 12:40 发表 “好的老师，学生旷课后会后悔。”这句话语法也没有问题，但有歧义:一种理解是老师会后悔，另一种是学生会后悔。就语法来说，"好的老师"是话题主语，"学生旷课后会后悔"是主谓短语作谓语。之所以有歧义，是因为老师和 ...

是了，“好的电影，大家都爱看”，“坑人的店铺，大家去一回就不会再去了”，主谓结构作谓语，正是。

古小即

发表一点个人观点：

在贸大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

感觉这句话没有问题，无论是从语法角度，还是从语义角度都是正确的。

这句话是用一个完整的句子做主语（省略了主语“我”），这样的用法在汉语中是很常见的，如：

武松打虎，是《水浒传》中的一个亮点。

这个完整的句子整体上相当于一个名词，相当于：

（我）在贸大遇见你（这一情境），是我今生最美丽的风景。

武松打虎（这一情节），是《水浒传》中的一个亮点。

帝国重骑兵

哈哈哈，白水老师的回复句末应有马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