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下午一路驱车,前往刚察入住。一会儿下雨,一会儿晴天。伴着这神秘莫测的天气,小马哥向我们讲述他的事情。 小马哥今年二十五六岁,生养两个机灵活泼、貌美如花的女儿。小马哥在村里有栋二十几个房间的大房子,大部分用来租给外乡人。年轻的时候,他们家是村里远近闻名的富裕人家,因此小马哥从十几岁开始便不断有没人给他介绍对象。小马哥年轻的时候,总是骑着马,带着彩礼去远远近近的村子里的姑娘家相亲,三年五载过去了也相了二十几个姑娘了。可是小马哥一个都不愿意。直到遇见了现在的妻子,小马哥眼前一亮,才终于停下相亲的步伐,安定下来。于是小马哥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便成家了。他挖过虫草、当过工人、司机,如今加上房租收入可观,一家人和和美美。这是普通人的生活,也是幸福者的生活。
我们从日出一直开到日落,从月落一直开到月升。路边有肥大的田鼠三五成群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有牧民家的藏獒拴在那里目视远方,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在海边的草地上散步,有夕阳最后的余光洒在空阔无人的草原与公路上。 晚上九点多才到达刚察,这是一座稍稍繁华的小县城。我们又去面馆吃面,我因吃腻了牛羊肉的味道,点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没想到,尝了一口,仍然是牛羊肉的味道。无奈,吃了西红柿和鸡蛋,面却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只能默念罪过、罪过,离开了。
找房子的过程有些曲折。我门找的宾馆只有标准间了,且没有免费为司机提供的地方。我说没有标间也没关系,我把两张床拼起来也可以当大床睡。没想到小马哥提出要和我住一个房间,并说不会欺负我。我当时就蒙了。幸亏来自深圳的那个肤白貌美的女孩子说和我住一间,她男朋友和小马哥住一间。我还是挺感激她的。
睡前,小马哥在群里咋呼着,明天终于可以不用起早贪黑地赶路了!大家都要睡到自然醒!于是第二天我睁开眼睛已经九点多了,繁盛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到雪白的床单上,明晃晃的,让人恍惚。
我们收拾毕,前往附近的沙柳河观看湟鱼洄游。海北共有五条淡水河汇入青海湖,每至夏季,青海湖的湟鱼为了在淡水区产卵繁衍后代,便会从青海湖出发,逆流而上,历尽艰难险阻前往五条河流的上游,从而出现十分悲壮的湟鱼洄游现象。当地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业,借机举办万人放生的大型活动。刚来到河边,便看见河对岸的大条横幅上写着“来沙柳河放生,保您全家安康。”成年湟鱼体长二十至三十公分,湟鱼几乎全身裸露,没有鳞片,因此又被称为“裸鲤”。裸露的皮肤更给湟鱼洄游带来更大的难度和伤害。我来的时候已是七月,正式湟鱼洄游的旺季。见以清秀的女孩蹲在那里,旁边放着一个水桶,原来是来放生的。被她放生的湟鱼,在女孩的周围游来游去,舍不得走,女孩便蹲在那里静静地守着。 我坚决地告别了青海湖,逆着水流一路向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大脑中似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我,是时候回去啦!是时候回去啦!回哪里呢?小伙伴们告诉我回到我们的故乡去。我对故乡只有模糊地的记忆,只记得那里水很甜很甜,河里有各种各种的动物,岸边风景秀丽,我儿时和兄弟姐妹们一起在水里玩耍,捉来小鱼小虾,或者吃水草,总之味道很美。后来一点点长大,兄弟姐妹们都逐渐离我而去,他们告诉我你该走了,去外面闯荡生活去吧!我便被出游的同伴们裹挟着离开了故乡,一路游呀游,游到了我闯荡生活的地方——青海湖。和我的家乡相比,青海湖很大,里面的水产更丰富,不时有大怪物出没。我在那里和所有的亲人都失联了,认识的朋友——暂且称作朋友吧,也都只是相伴一时的过客。我在青海湖里没有朋友,我的朋友也是。因此,我不喜欢大地方,这样只会显得自己过于渺小。近日,周围的伙伴越来越少,他们都随着大军出发了。我对自己说,你也走吧,离开这个地方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多少次你梦回故乡呀,如今终于可以回去了,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吗?于是,我咬咬牙,下定决心,不管多么困难,我都一定要回到我的故乡。我们的返乡大军十分庞大,一路上你挨着我、我挤着你,整条河流都密不透风。我不喜欢这种拥挤的感觉,可被伙伴推着走,我没办法选择后退,只能前进。一路上,我撞到无数块巨石,被湍急的水流冲地脑袋发昏,逃过渔人稠密的渔网和无数水鸟坚硬的喙,如今在遍体鳞伤地来到这里。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再前进了,这里水流过于急促,还有无数阶梯需要爬坡,以我现在的样子很难越过一个阶梯了。
我说你别伤心,你有众多的伙伴呢,你们一定会渡过难关的,你知道人类是怎么评价你们的吗,说你们是伟大母爱的最高体现,你们历尽艰难险阻只为生命的繁衍。
你知道我听完这话的感觉吗?我只想哈哈大笑,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母爱,也从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等傻事,也从来没有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是觉得出来很久,我有些累了,我想回去看一看,哪怕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任何记忆了。不过,现在我觉得我就要死了,我感到天昏地暗难受极了,我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不过除此之外,我并不害怕死亡。只觉得活这么久了,也没有什么遗憾。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回去看一看,看看那个地方还是我模糊记忆中的样子吗。我的母亲她可能早已死去,从我出生以来我就没有见过她,不过我希望她还有一点关于我的记忆,我希望她的人生不像我的这样无聊。我这一辈子,其实很短促,我模糊短暂的记忆装不下什么东西,可是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重新活过,可以回到童年,回到故乡去,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说坚强点吧,你会回去的。
我就要死了,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游不动了,我想跳起来越过那道坎,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可是我心有不甘呐。
你不要不甘心,放心吧,我会替你回到你的故乡,告诉你它的样子是不是如你想象中的美好。
真的?这样就好,我现在睡了,多谢你了。
她挣扎了一下,抬起头瞪着湿滑的圆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躺下去了,眼睛凸出来,像众多的其他尸体一样,翻着白肚皮无精打采地漂浮在流水上。
我盯着了她的尸体好半天,十分愧疚,我并不能帮她完成心愿。可是我会完成自己的心愿的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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