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下翚 于 2017-9-23 02:48 编辑
临睡前回忆起大学时光,隔了十几年的时光往回看,很多记忆都是模糊的。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好像在西祠胡同开了一个版,于是努力地搜索关键词,终于找到了那个版,幸好西祠胡同还没彻底关闭,还能找到。后来也在博客大巴上开过博客,但是博客大巴已经关闭了,数据彻底丢失。为了不让悲剧重演,于是想着也把大二大三那一段还能看的文字搬到这里。隔了十几年再读些文字,仿佛在和当年的自己交流。而且发现,当初的我原来是这个样子呀,故作深沉、格格不入,写过很多莫名其妙的诗和文字。
《诗一首》
为什么你要如此忧伤 是乌云遮挡了月光 还是让冷雨浸湿了手掌 或者是你的青春 遭遇了无情的流放
我梦见了河水的流淌
又彼泽之陂有稀星无光 曾经的女子与黄沙漫荡 现在我就快忘了 昨夜淇水的踟蹰尘沙的迷茫
为什么你会如此忧伤 是柔弱身躯远离了谁的胸膛 还是当独自对镜无心梳妆 宁是日之沉彩月上层楼 再也没有什么叫你心间诗意轻漾
我听见你的叹息 惆怅清狂
以为是谁让藤萝绊住了裙裳 然而弥漫了你的是如此的忧伤 我就无策了 能有什么呢 可以拿来接替这些无力的诗行
我只是爱怜 那些忧伤
又怎能为你图解人世的惶惶 桥上桥下我们互为风景 犹如你对我的梦 亦像清风明月看待浮花细浪
2005年10月18日
《残章断句》
(一)
有一晚 我梦见风 吹着满天的星斗在走 那夜空动人柔婉如缎
(二)
我和你一起坐着
夜不流 空枝对着明月
你的发如夜 嫣然 月华婉转
似有意念来临 一个梦 升起了 犹如 空枝上开出花朵 明月冉冉生于大地
若能掬来 那轮精魄的英华 给你啜饮 并装点你额发 以空枝开出的花 我 就爱你
我爱你 将一朵花别上 两片叶子的门房 又在你双曈里 嫁接一个月亮
即便明月终会凋残 枝上的花 从来都要谢
我和你一起坐着
夜不流 空枝对着明月
2005年10月28日
《谈吃论道》
《论语—礼运》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旧时凡为文,动辄必引圣人言语,以明自己持论甚正之意。这里就算未脱窠臼吧,虽然化圣人之言而用之,亦可说颇有来历了。但今日且不从此意说开去。
近日读到一本书,汪曾祺谈吃散文编叫做《五味》的,盖取厨中五味之意,也寓有人生酸甜苦辣麻诸多况味。其中近四分之一的篇幅谈到了云南的饮食。于是勾出我许多念言,提笔写来。汪曾祺是我所爱的,文章人格趣味,都是沈从文那里来的气韵味道。何况他还如此钟爱我家乡的好吃食,事隔、时隔四十余年依旧念念难忘,真乃与我心有戚戚焉。
话还得从西南联大时期说起。因为日本鬼子,汪曾祺,这个江苏高邮的江南人,大老远跑到昆明来,投到沈从文门下,一呆就是七年,由此成就了一段文坛佳史,同时他与云南的美食之间也结下了一段良缘,如此因缘和合,我与他也算有了一些缘,我是那样喜爱他,他又是那样爱我所爱的家乡风味。很难说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呆个七八年,而这个人又正处在青少年心灵情感的成长时期,彼时彼地之水土人情、饮食风物对他一生会有何种深远影响。不过汪曾祺字里行间流出来的那股怀想、捻念的余味已是无注之注了。
云南的美味饮食,汪曾祺可以说是深得其味的。他提到的,我不得不说的有如下几样:野生菌子(尤其是鸡枞),气锅鸡,过桥米线,烧饵块,宣威火腿。这些东西,对于很多北方人而言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鸡枞(音宗),是云南诸多野生蘑菇中极品的一种,夏季雨水时节生长在云南的青山绿水间,可以说尽得彩云之南秀美山川之灵气,湿润候地之精华,味美极鲜,清香润口。菌中极品的鸡枞,其实还分很多种,不是云南本地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每一种都味尽其妙。鸡枞的吃法,生食(其在野生菌类中是毫无毒素的一种)、清炒,烧汤,油炸,各有千秋。不过我最喜欢的一种做法,乃是将其洗净,撕成条做汤,不过放汤之前须先清炒一下,炒时佐以切碎的青辣椒,注意炒菌宜用荤油(袁枚《随园食单》意为荤菜宜用素油,素菜宜用荤油,甚合烹饪之理,补损之道)。鸡枞烧出来的汤,那个美啊,言语无可摹也。与鸡枞之美味相比,其它菌类真是难以齐论,而云南其它野生菌之味已是人间至美了。可惜,像这样的美味很多人无缘得享,尤其广大的北方同胞,几无天时地利之便。汪曾祺真乃福缘之人也!有生之涯,能吃七年的菌中之王(汪言鸡枞乃菌中之王)。
气锅鸡和过桥米线现在声名在外了,北京魏公村——民族大学北边有两家傣族味云南餐馆“金孔雀和宝琴”,两家毗邻而居,就有此两道菜,味道还算正宗,颇值一尝。虽然过得江河,远来蓟北,并未失其原来风味。汪曾祺文中对此两道菜赞赏而至于叹,我深以为然。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过桥米线,云南的米线还有很多吃法,炒米线,凉拌米线,小锅米线,竹筒米线,罐罐米线,名目多了,每一种吃法都曲尽其妙,有如花者尽态极妍,缤彩纷呈。气锅鸡汤香洌清鲜,吃时其味在汤而不在肉,也是其一大特色。有人问起云南菜系之特色,我认为重本味、葆有自然汁色是其要旨。当然云南菜也较注重麻辣等五味,却不如湘菜川菜之味极重极浓。
最有意思者当属饵块。我记得当初读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洪七公谈到天下三种吃法奇怪的美味,当中一种就是饵块。不知金大侠从哪里知晓世上有云南饵块这种东西。饵块之做法,我看了汪曾祺的文章,他吃了那么多年到底也没弄明白,语焉不详不确。饵块原料是大米(包括普通大米和糯米),具体做法不足为外人道,一言半语亦难说得清楚。总之,饵块只是一类大米做成的食品的统称,大米做成原饵块之后,可以再做成薄饼状,放在火炉上面的铁篦上烤熟,抹上芝麻油、辣椒油、花生酱、腐乳等等,放上水煮过的豆芽,卷起来,此谓之烧饵块;可以再做成面条状,吃法如米线,煮炒皆可,叫做饵丝。高中三年,每天清晨校门口都有兄妹俩儿卖烧饵块,他们动作娴熟,烤出来的饵块味道醇美。那种名为“大理饵块”的烧粑粑,我就那样三年不变的吃下来,现在再也吃不着了。想必汪曾祺吃过的那一种,名虽不同,味无差别吧。
宣威火腿,也谓之云腿。汪氏书中写道主要是做月饼,现在也是,“云腿月饼”仍然那么味道鲜浓,乡味不改。今年中秋节我终于吃到了,久违了的味美呵!
身居异地的人,每每想起家乡的饮食,于美味的思念之外,当然还平添了一些无奈。北方主面食,跟本不合口味,而且不论什么菜都做得拉拉杂杂,一团糊涂,面目不清,遑论味道之分。要命的还在于北方菜系能吃到的蔬菜种类少得可怜,在云南是一年四季可以吃到新鲜蔬菜的,而且清清爽爽,明明白白,绝对不会面目不辨,观之即已无欲。
由是观之,一方山水,一方食物,而有一方人物。越北而食,也是很无奈的事情。由汪曾祺之文,引出我许多言语,其实只有两个字:想念。我是那里的人物。我想念云南之吃。
2005年11月13日
《严重的时刻》
谁此刻在世上某处哭,
无缘无故在世上哭,
在哭我。
谁此刻在世上某处笑,
无缘无故在世上笑,
在笑我。
谁此刻在世上某处走,
无缘无故在世上走,
走向我。
里尔克《严重的时刻》。读这首诗,我的心悲凉无比。世上某处那个此时在哭、在笑、在走的人,他是谁?我感到他就是此刻的我。那个在哭、在笑、在走的人,与那个被哭、被笑、被走近的人之间,绵亘着多么无奈的遥远和孤独。由因致果的一切,此时已被放置为无缘无故。供给我们的所有快乐与悲伤,刺激它们使之经常变换易与的那些细枝末节,每一个无不清晰可见,面目条分缕析。然而,由之而来的结果,即,悲喜忧乐,已经失去了明晰性。当我得到它们,就已经失去了它们的源头。它们因何而来,因何而往,皆无由得明。我们得到的是那些严重的时刻,却不知其何来何往。唯有感受,承受,忍受。因而悲凉便尾随而至了。我为之而哭而笑的,某人,某物,某个景象,某的细节,总有一天会弃我而去,总有一天它们会让我忘记它们曾经存在过。连着我的哭与笑,我也会忘了。忘了一切之因何有、因何无。别的人更无从知晓,无从记忆。我大哭,我大笑,我孤独的走。我孤独的悲凉。
谁此刻在世上某处死
无缘无故在世上死
看着我
今天年轻女老师讲美国诗人蒂更森的课上,我只听见了一句话。她的那句话让我突然领悟到了除了此一个句子之外于我而言毫无意义的那些课程内容另一种意义上的意义。她讲道:生即是死。她讲出这句话的意义,不在于让我知道了它,而在于她让我深刻理解了它。这个句子我是已经知道的了。生即是死,生,是向死这一终极目的地的过程,生,就是正在死,这一过程的时间不等,因人而异。我们每个人每天都在死,只不过它的发生缓慢、细微得被忽视或者遗忘罢了,甚至不值得珍惜和同情。年轻女老师讲出句子的那一刻,我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里尔克《严重的时刻》的最后一节: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这种灵光一闪式的顿悟是如此突如其来,而它对于当时我正身处其中的那一虚伪世界又是何其亮丽,以至于我原谅了那一虚伪。因为我收获了知识的乐趣,虽然这一乐趣不是那个世界应该(能够)提供给我的。由她的一句话,我对里尔克这首诗的理解又进了一层。为什么他会说“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因为生正是这样的状态——无缘无故,平庸之至。同时我理解了另一句话:死并非是一种作为生之对立面的存在,它伴随着生的每一过程。这是《挪威的森林》——我唯一看过的并不喜欢的村上春树的小说中的话。年轻的女老师让我看到了她带给我们的世界之并非一无是处的地方。虽然,对这些,她可能永远一无所知。
(2005年11月28日补记)
《那时刻,一个幽然的意志眩晕》
正午的阳光里野性勃勃 远路飘过来朵朵白莲 他们说那是纯洁的象征 草地下面酝酿醉烈的绿 白莲花瓣掩着蛇的身体 纯洁的不是犹抱琵琶的衣衫 而是一截黝黑的树干、几块乱石 和那些面目僵硬的楼房 浓密的柳荫里光影交织 那时节穿过的一个女子 她的鬓发摇漾恰如微雨 嘴角的笑连泥尘也怦然 于是,那时刻 一个幽然的意志眩晕
2006年5月29日
《旧诗一首》
春天是梦的花期, 梦中没有路过的你, 只是流水和一些花朵, 开满枝的繁华和寂寞。
一湾流水浅浅, 那些花朵也古意盎然, 它们的鬓发惺忪, 流水也醉意朦胧。 我从它底里捞起一首诗, 上面却不着一字, 除了些花瓣和水迹。
春天是梦的花期, 一首古旧的诗, 读不到任何文字; 只有一湾流水浅浅, 那些花朵也寂然, 梦中没有谁来路过, 只是流水和一些花朵。
录于 2006年6月11日
《皂罗袍》
素来是惯于不参加无聊聚会的,但是那天去了,不期然却有了意外的收获。是为毕业生饯别的一个联欢会,节目临到一半的时候,主持者忽然介绍起昆曲来,接着就说到《牡丹亭》,那乱哄哄大家各自为乐的场面依然如故,直到上来一个女孩子,张口就清唱起来——“怎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那样的纡徐婉转,缠绵悱恻。
“皂罗袍”,当时心底涌上来的是这三个字。那声音仿佛半天里落下的一缎锦,清凉而柔艳。听者便有片刻的晕眩,先是意外,随后是折服和激动。虽然那只是一个十七八岁女孩子的声音,远未尽善尽美的唱词。
我想是被美打动了,它浸入了一个凡胎俗骨的世界,直抵那柔弱的内心深处。想起了keats的句子:a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 ever,一件美的事物乃是永久的喜悦。不管这样的美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来临,都是一份永久的喜悦,并且是暗怀着的喜悦,几乎无法与人分享。我的喜悦,连接在许多人世间的美之上,其中的一端便是昆曲,便是《牡丹亭》。生平只上过一次剧院,便是为那场姹紫嫣红的《牡丹亭》。有一个词叫“唯美”,意思是绝美之尤,美得不能再美了。但是不想用它来表达昆曲及《牡丹亭》的观感体悟。那样的美,忽忽悠悠、无以言表,却是到处都使人心慌心痛,因为美得那么圆满、无可挑剔,就总让人提心吊胆。仿佛春天来了,那一树一树的花开,每一次谢而不返,却又一年年回环往复。当是时,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此生何世,此身何处。
那晚回来Amber发短信来说,我觉得今天会梦到花的。那是她说出的最有诗意的句子,想必惟有繁花满溢的好梦一场才能聊抒心中的感动了。而我呢,彼时心中生出了不小的感慨:世间有此一美,帝力与我何有哉?万钟于我何加焉?虽狂妄也而真实。
红楼梦里林妹妹读《牡丹亭》,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待到亲闻此曲,竟至心旌摇荡,神驰难定。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林妹妹闻过,雪芹公闻过,冯小青闻过,我亦闻过。“千古情人独我痴,岂独伤心是小青”。一想到古往今来,那样的美一直存在着,并且现在居然为我辈所拥享,心下便喜乐难耐。
杜家小姐身上的那袭皂罗袍,想来必然是有些花的吧,不是丁香茉莉,便是牡丹或者玉兰。总之花是少不得的,否则哪里来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样的句子呢?说到花不由得要提起清少纳言那一句——花色纯然的开着,早晨刚下着雨,这样的景致是世间少有的了。是啊,那样姹紫嫣红的牡丹亭,如此这般的美,真是世间少有的了,纯洁灿烂得有如神祗,只有佛家那一句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才可与之比佩。愿上苍假我以时日和一点点的机遇才能,不但享受,并且也能创造出其中之万一来,那定然是死亦无憾了。
Wordsworth说,诗意的情感来自于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看完《牡丹亭》回来之后,那种美久久萦怀,人一直沉沦其中。时至今日,终于完了此文,正应了那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手算不上妙,文章也算不得天成,但确实是那样得来的。
此文献给那使人心慌心痛的美,以及对那样的美的历验。 2006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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