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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字] 纪念康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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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31 20: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南卓 于 2017-10-31 20:14 编辑


  一个5月的下雨天,我因借调到治安大队报到。先在门岗报到。进来后见到一个人背着书包,坐在椅子上,一把湿漉漉的伞靠在旁边。我猜应该也是借调的。一问,果不其然。我和他一起去二楼找教导员。教导员热情地接待我们,又同我们讲了些具体工作安排。说话时候,第三个借调的人也来了。谈过话后,教导员带我们去四楼的办公室。那时候,办公室还比较简陋。整个上午,我们就忙碌着搬桌椅、装电脑、打扫办公室。快11点的时候,教导员打电话来,叫下去大队长办公室坐坐。
  我们毕恭毕敬地走进大队长办公室。围着一张茶台,里面摆了三张沙发,上面坐了几个人。大队长瘦瘦的,正在打电话,对我们的敬礼表示了一下歉意。教导员给我们介绍其他人。一名中年人,抽着烟,独坐在西边沙发上,高高壮壮的。教导员指着他说:“这是我们的三级警长杨伟康,专管防排爆。”我一听,立刻想起电影《拆弹部队》,内心佩服不已。又想起高中同桌的爸爸,也是我们当地有名的排爆英雄。便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师兄几眼。浓眉大眼,一头浓密的头发。
  简单介绍后,教导员招呼我们坐下。杨伟康师兄坐在茶台前,用镊子拿出三个杯,娴熟地一一冲洗,给我们倒上茶。我听不大懂广州话,就喝着茶,默默地听大家闲聊。大队长打完电话进来,坐在杨伟康师兄旁边,同我们问好,又拍着杨伟康师兄的肩膀说:“这位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我们鼎鼎有名的康师傅,市局的警务专家。以后多跟他学习学习。”杨伟康师兄笑了笑,端起他面前的浓茶,喝了几口。大家继续聊天,我忍不住对防排爆的好奇,主动和这位康师傅搭话:“师兄,我同学的父亲也是排爆的。”
  他放下茶杯回道:“是吗?做这个的人少啊,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江西的,姓曾。听说他在江西省很有名,登过很多次报纸。”
  “不认识。不过江西的和我们经常有交流。现在就有两个人在我们这里。”
  我想起新警培训时,认识一个男生,不太熟,部队转业的,好像也是搞防排爆。培训结束后,好几次安检时见过他。
  “我们培训时候,有个市局的。”我说了那个男生的名字,又加了一句,“但不记得他现在哪个单位。”
  “小黎啊,在支队。我们圈子小,都认识。”
  我一听他说支队,就又想起培训时有个熟悉的队长也在支队。说出名字,他就说:“皮国元啊,去杭州的时候,我俩住一起。”我和他又聊了些,但对治安方面知之甚少,一时便也没有更多话了。这时突然接到电话,才想起之前约好人中午吃饭。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和大家告辞。他站起来笑着说:“没事的时候,常过来喝喝茶。”
  其后,借调的工作顺序展开,在治安的日子也一天天过。大概十来天,一个周五的晚上,我正和朋友在外看演出。候场的时候,突然微信有人找我,问治安是不是有人出事了。我一时很纳闷,出什么事了?没听人说啊。回想上班时候也不曾听人说过什么。节目开始了,我回了句“不知道哦”,就继续投入地看演出。然而第二天,我便知道怎么了。说来令人难以置信,然而看到对他熟悉的人发布的消息,便知是真的了。我十分惊讶,竟不想才认识不久的康师傅竟然于昨天下午去世了。我开始努力地回想第一次与他见面的细节,不料第一次竟也是最后一次。我内心极度失落,要是那天不急着去吃饭,就能和他多聊一会儿的啊。然而再也没有机会了。就在昨天下午,他接到电话准备回单位加班。回来路上突然昏倒,猝然离世。晚上,同事们都在网上为他哀悼,自发地点亮蜡烛,发文纪念他。
  死亡总是这样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又悲伤不已。一时之间,整个分局都为他的逝去扼腕,与他相熟相知的人更是沉痛。周一到单位,我看到大家都沉默不语,只默默做着手头事情。低沉、压抑的氛围,飘荡在坐落于大院一角的办公楼里。我借调治安十来天,许多人尚认不清,也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只见到有人拍下他的办公桌与工作牌。那个他常用的保温杯,敞着口,内里还剩下未喝尽的茶水。下午我去门岗,又看到值班表上,杨伟康的名字依然在列。
  后来几天,我都很难碰上大队长和教导员。他们一直忙着处理他的后事,要申请因公牺牲,要举办追悼仪式,要和家属作解释工作。大概过了一个多星期,碰上教导员,说一切都办妥了。这时候,分局发了一篇关于他的文章。我想为这篇文章点赞,让我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经历(这本应该是日后与他慢慢相处的过程中了解);但更想为他本人点赞,为他14年参军坚守广西边境排雷的光荣岁月点赞,为他“你们撤到旁边吧,让我来”的豪迈担当点赞,为他身着防护服一寸一寸趟过爆燃过后炙热的车厢的英勇无畏点赞,更为他独自一人手捧内装爆炸物的防爆毯坚定而又缓慢走向防爆桶的那1分钟点赞(那时1分钟汗水就湿透了他的衣衫)。入警前,我曾看过很多宣传报道,扁平人物典型化,不以为然;然而此刻才知道,这些文字,一行行的书写,用生命与血汗,是半个月前才认识而今斯人不在的他,曾经坚定走过的死亡边上的人生旅程。那些生与死的时刻,那些回想起来当浮饮一大白的瞬间,本来应该是让他退休后淡然说与儿孙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而今都被时间终结于那天广州炽热的天空下、马路边,被归纳于文字,也将逐渐被埋没于历史尘埃、人心记忆。
  追悼会的时间定了,我想要去为他送上最后一程。然而到了那天,却因为工作安排,无法前去。我想,这大概就是警察工作的无奈。出于私情的想法,永远要让步于工作。
  追悼会后,我逐渐熟悉了借调的工作,每天上上下下的忙碌。有天市局下来开会,我在旁边听,突然听到他们提起他。一位市里的领导说:“目前的事实是,我们损失了杨伟康这一人才,令人痛心,但工作还需要继续开展,分局还是该要继续选拔人才、补充人才”。后来,我又在几个场合听到他的名字,也见到他的名字。借调以来,因为没床位,我们午休都是在办公室睡折叠床。有天内勤叫我们去搬床,说宿舍空出来了。我们先去分局搬床,回来去到内勤说的宿舍,发现原来就是他的宿舍。门上还贴着他的名字。原先三个人住的四人间,现在空着可以摆放两张床位的地方,我们就搬了进去。挪动柜子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一些衣服,我想应该不是他的。过了一段时间,又在一篇文章里见到他的名字。那是一篇警自媒体发布的文章,《广东省今年因公牺牲的警察名单》。看标题的时候,还没想到他,然后突然看见了他,一行字,猝死,因公牺牲。
  时间不留痕迹地走过5个月,或许因为并不曾与他实际共事过,忙忙碌碌中已经忘却了他。前几天,又一届广交会开始。那天去广交会办事,突然想起一张照片,是他带着一群人在广交会做防排爆安检。是啊,这个地方,自建成以来,他一定年年来,经常来。凡是任何展会、活动,他一定都会提前来做防排爆安检。我入警的第一次执勤,就是在广交会外围做保卫。后来又入馆内做安保。有天凌晨5点不到,我被安排和防排爆组一起做检查。集合时,黑压压的天空下,站了几十号人。有几个人在前面带队,带着我们去不同的区域作安检。或许那天他就在我身边不远,一群民警一起普通的一次执勤;或许他并不在。但我想,即使那天不在,他也一定此前在、今后在,在数不清个同样凌晨5点的时刻,甚至更辛苦、更危险的时刻,他都在。想到这里,我不禁开始深深地怀念他,怀念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令我钦佩不已的康师傅。
  题外话说一句,人民警察的牺牲,似乎历来并不为社会所了解。或许因为影视作品的影响,人们总觉得真刀真枪的激烈搏斗才更能显出英勇,那样的牺牲才是牺牲。社会治安环境,在人民警察日积月累的辛勤维护下,日益良好;警察日夜加班积累成疾的付出与牺牲,却往往并不为人道。无论何种,生命都是可贵的。并不为外人道的牺牲,也终有人时时铭记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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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07:58:31 | 显示全部楼层
向杨警长致敬,警察和军人,都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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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3:46:55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些生与死的时刻,那些回想起来当浮饮一大白的瞬间,本来应该是让他退休后淡然说与儿孙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而今都被时间终结于那天广州炽热的天空下、马路边,被归纳于文字,也将逐渐被埋没于历史尘埃、人心记忆。”每读一遍文章,都会在这句话停留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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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5: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紫璇 发表于 2017-11-1 13:46
“那些生与死的时刻,那些回想起来当浮饮一大白的瞬间,本来应该是让他退休后淡然说与儿孙的“事了拂衣去, ...

没错,昨晚临睡前读到这篇时,目光也在这里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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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7:18:21 | 显示全部楼层
朴实,耐读。近来因为工作原因,和警察打过交道。他们的辛苦,只有埋藏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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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19: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入警前,我曾看过很多宣传报道,扁平人物典型化,不以为然”,长期以来就很缺乏对于英雄人物的丰富描写,也只有在一线,亲身经历这些的人们才懂得其中的血与泪。

我们需要生动的描写,去讲述这些真实艰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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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2 15:3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南卓好文字。有些职业,本身就是带有奉献色彩的,如医生、护士、警察、消防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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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8 08:58:3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沉默的邦兄 于 2017-11-8 09:01 编辑

承平日久,人们容易把安定当作是理所应得。其实背后支撑着它的,是一群人默默的付出。他们被代称为某一/几个职业,实际却是一个个鲜活的人,有自己的名字、生活和爱恨,却不被世人所知。向所有默默奉献的人致敬。
“你们撤到旁边吧,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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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8 09: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曾经有过一个写作想法,写一篇叫做《浮世绘》的系列,写写那些平淡但又不俗的人物。感觉这篇就是曾经那个想法的意思吧,当然我感觉自己已经写不出来这么鲜活的文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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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8 21:31:5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的确,对警察、军人来说服从命令是天职。“出于私情的想法,永远让步于工作”作为军嫂这点深有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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