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山

木兰晓芙

       关东长白山，得天独厚，钟灵毓秀，历来充满着神秘与传奇。长白山中闻名遐迩的百草之王---人参，发音同“人身”，形体似人身，育有五叶，与人手相似，果实形同人肾。人参的芦、膀、艼、体、须，形同人的头、肩、臂、躯、腿。更为神奇的是，人参孕育生命的时间与人类孕育生命的时间同为270天，所以称谓“人参”。
       自古以来，长白山区的人们把进深山老林采挖人参称为“放山”，挖参的人称为“放山人”。茫茫林海，瘴气弥漫，野兽横行，放山是对人胆识、智慧、体能的考验和锻炼。过去，长白山人把参与放山看做是男人成熟的标志。恶劣的生存条件，则在客观上需要一些山规来约束人们的行为。经过历代实践，放山人逐步形成了一整套由野外生存技能、专用语言、行为规范、道德操守、采参技术，专用工具构成的独特风俗，并由放山人师徒之间口传身授，相传至今。
       放山人讲究平等互助，谦让友善，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放山人靠山吃山养山，懂得青山常在，永续利用的淳朴环保意识，体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人文精神。放山习俗极大地影响了长白山区人们的思想理念，并升华为一种独特的人参文化，成为中华民族的珍贵遗存，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实用价值。岁月流转，在现代文明的涤荡之下，参业经济方兴未艾，古老的采参文化却日渐式微，作为中华民族的瑰宝，这个富有创造力，充满传奇色彩的民俗文化亟待拯救和传承。
        长白山沟壑纵横，山高林密，野兽出没，蛇虫游弋，人迹罕至，放山艰苦而危险，在长期的生产实践活动中，逐渐产生了放山人的集体组织---参帮，参帮的领头人，叫作参帮“把头”。早些年，长白山里伐木、放排、采金、挖煤等山里活计的头儿，都叫作“把头”，对于参帮把头，他的权威来自于野外生存与采参的真实本领，懂山规，讲诚信，熟识地理生物知识，指挥着整个放山活动。 放山之前，先组织帮伙，叫“拉帮”，由把头负责。人数须为单数，放山人把野山参视为人，讲究“去单回双”，加上人参凑成双数，再选黄道吉日，表示去时吉利，回来快当，体现了挖到山参的祈愿。进山后的第一件事是祭拜山神爷老把头。放山人用三块石头搭成山神老把头庙，烧香磕头祈求山神爷保佑。
         长白山放山第一人----人参鼻祖孙良，被称为“老把头”，他的传说在长白山区广为流传。至今，所有从事山中作业的人都要在三月十六日举行拜祭老把头的仪式，称为“祭山”。把头用栓了铜钱的红绳紧紧系在索拨棍上。“索拨棍”是重要的放山工具,，也叫索宝棍、索罗棍子，用五尺二十长的硬木棍制成。顶端用红绳拴两个铜钱。意为“避邪”和“求财”。把头用索拨棍清除庙前清除杂物，这时，红绳神奇地松掉甩开，预示着本次放山活动有好征兆。参帮成员，包括所有随从人员，都必须焚香拜祭山神。每一次放山，都是一次团队活动，参帮成员将恪守山规，彼此信任，精诚团结。叩首祈求平安顺利，手心向上，向神灵示意“拿货”。把头说，多次的放山实践证明，此时的心愿是什么，在放山时就会实现相应的愿望，十分灵验。进山后，把头绕着清出的场地圈划出范围，准备搭建临时住所“地戗子”--窝棚。把头会虔诚地告诉山神，我们将在这里搭建住所，请神灵保佑，并原谅我们对山里造成的破坏。 “地戗子”，是放山人的临时住所，选址极其重要，讲究也颇多，把头会观山景，不但考虑“风水”，背风向阳，面南背北，“青龙压白虎”，还要求前坡后岗，坡下有泉，还要考虑避开山洪、倒木、动物袭扰等潜在的不安全因素。 按照祖训，放山人靠山吃山，还要养山护山，大家用前人用过木材或枯树搭建居所，尽可能地少破坏山里的一切资源。“地戗子”用木杆支架，内铺树枝、野草或兽皮。地戗子压得好，不仅安全舒适，而且吉利顺当，能“开眼”“拿大货”，美丽神奇的人参故事，都是从这里诞生。初次放山人，称为“初把”，每个人要寻模一根合手的“索拨棍”，其长度有着固定的要求，古人规定的五尺二十，恰好也约等于173公分，其谐音是“要起参”。索拨棍主要作用较多，主要用于拨草寻参。放山人认为索拨棍具有灵性，老放山人多年使用，上面的刻痕为采参记录。整个放山活动中，索拨棍必须立在地上或拿在手中。“端锅的”，就是炊事员，负责解决参帮的饮食，是参帮的另一重要角色，通常由把头对初把任命，也有参帮轮流端锅。 在“地戗子”附近，还要修造供奉老爷府。每次放山，把头说都会出现各种征兆，在山庙前许愿时，果真出现了祥云，短短几秒钟，瞬间即逝，大家啧啧称奇，把头说，有图有真相，你们拍摄下来，人们才会相信，否则只凭我个人的说法，没有足够的说服力。放山人在放山期间只能吃素，主食是米、副食是盐、咸菜、不允许带荤腥。长白山有丰富的野菜、蘑菇和中草药资源，可就地取材，轻易获取。“蛰麻子”的毒刺会蛰伤人的皮肤，但是用它做汤，则是一道爽滑可口的美味。“拿饭”，即是吃饭，放山人抽烟称“拿火”，休息称“拿蹲儿”，睡觉称“拿觉”，改变住处称“拿房子”，“拿”在山里是吉利、顺利的意思，都是为了拿到野山参。在窝棚前打火堆去潮气，暖气体，驱赶蚊虫，防止野兽。拿饭过后，大家坐在篝火前，把头讲述过去的放山经历，向大家传授野外生存的经验。有什么样的把头，就有什么样的参帮。参帮把头事事身先士卒，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虽然付出很多，但挖参卖了钱，回报却跟大家均等。夜深时分，把头给大伙盖被子，大家很感动。夜深人静时，可以听到棒槌鸟的鸣叫，据说，吃过参籽的棒槌鸟嗓门会哑掉，把头可以凭此线索寻参。翌日清晨。按照山规，不得洗脸，刮胡子，只需用溪水濯眼，俗称“开眼”，以确保今天顺利“拿货”。开山仪式。在树干上连续敲击三下，大喊“开山啦”，其他人应声喊“快当、快当”。仔细辨别林中的声音反射特性，可以分析山参的分布方位。出发前通常先由把头“观山景”，确定到哪片山场寻找野山参，在山场寻参叫“压山”。压山时要分工，叫“排棍儿”。人成横排一起向前，实施拉网式搜索。把头为头棍儿，中间为腰棍儿，排在最外边的称边棍儿，边棍儿也要有丰富的放山经验。头棍儿和边棍儿边走边随手将细树枝折断做记号，叫“打拐子”，为的是避免重复压山。寻宝时间按照阳光的照射分为“早照”与“夕照”，寻宝的季节按生长期又有不同，从春天开始依次为青草芽市、韭菜花市、小夹扁儿市、大夹扁儿市、青榔头市、花公鸡市、红榔头市、刷帚头市、黄落伞市，一直到下霜为止。寻宝不能单靠运气，把头的引领作用至关重要，他会带大家找“埯子”，这种地方以前发现过人参，几十年后，就有可能在相同的地方再发现人参。压山过程中，不准说话，联系不准乱喊，只能使用“叫棍儿”的联络方式，用索拨棍在树干上敲击，节奏不同，则有不同的含义，所有人有呼必应。这样的高山草地，俗称“老秃顶子”，大多是过去有人种植大烟造成的。自古以来，官方禁止种植大烟。放山人称在深山中种植大烟的人为“黄眼睛”，“黄眼睛”最为心狠手辣，凡有生人见到，必须杀人灭口，要十分小心提防。
        原始森林中发现的石碾，把头说，这应是“胡子”（土匪）的遗物，放山人遇到“胡子”，会遭到洗劫，甚至丧命，这时参帮会用行话互相转告：“顺槽溜”，所有的放山人会立即心照不宣，迅速撤退。放山人有着专用行话，遵守着山里的行规与禁忌。压山时不准乱喊话，看见东西喊出来就得拿着，不管多重，都被要求一整天随身带着，不得放下，即使看见蛇也不例外，以示处罚。“拿火”，意指抽烟，谐音同“拿货”。压山休息时索拨棍要搂在怀里或立在地上。在山里绝对不准坐树墩，山里人视树墩为山神爷老把头的座位，坐树墩是对老把头大不敬。在山里，也不能打瞌睡，容易“麻达山”（迷路）。把头的本事，还在于能识天相，辨方位，不会使大家迷路。把头说，在荒山野岭中遇到眼睛发直，匆忙奔走的人，那他一定是“麻达山”了，千要不要喊醒他，否则他会跑掉，反而加害于他，正确的做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从后面出其不意地将其抱住，使他从精神错乱中恢复正常状态。
         蛇被称作“钱串子”。放山人一直有蛇护棒槌的说法，遇到蛇要高兴，预示着即将见到大山参。有资料显示，蛇护棒槌符合科学根据：凡是有人参的地方，必有棒槌鸟等食籽动物出现，所以，有蛇也就不足为怪。途中，我们遇到了在山中放牧数月的村民，他用手机向我们展示，居住的窝棚里有三条野生大蟒蛇每天会在固定时间回到炕上与人共眠，但非常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无法赶过去亲眼目睹。放山人告诉我们，那种蟒蛇叫作“乌绸”，生性温顺，在长白山区，蛇与人共居的和谐现象非常常见。
        放山人会在挖参的位置留下“兆头”，上面有在此“拿货”的印记和品相，按照山规，放山人不打诳语，兆头记号也都真实有效，为后来人示意，供放山人互相借鉴参考。打到野山参叫“开眼”，要马上“喴山”，喊山是放山人的重要行规，“喊山”绝不允许“诈山”，发现野山参，要喊：“棒槌！”，大家齐声接山：“什么货？”，答曰，“大山货！”，又齐问，“几批叶？”再答“四批叶”，然后，大伙都喊“快当”，并立即上前，用棒槌锁将其拴住。把头对“喴山”规矩的解释非常客观：放山人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喊山的规矩使得财宝公开透明，大家有福同享。棒槌锁，则是用一根三尺长的红线绳，两端各拴一枚铜钱，用于栓参，起到拴宝和提示作用。民间的说法是，发现野山参，要用红绳将其拴住，防止她跑掉。大家对此有着浓厚地兴趣，实际上，除了吉祥之意，用醒目的红绳拴住山参，其主要作用是用作标识，在偌大的原始森林里，草木茂盛，地形复杂，稍不留神，转身后的确难以再寻。
        两个枝节的人参，俗称“二夹子”，被认为是开山钥匙。一个枝节的人参，形同人的手掌，称为“巴掌子”，有职业道德的老放山人，懂得“养山”，爱惜资源，对于生长期短的人参会设法保护起来，留给后人，过几十年后再来采挖。“灯台子”是三个枝节的人参，形如灯台，属“三批叶”。人参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其苛刻，野山参的生长过程更是难能可贵，每一株野生人参，在成长的漫长岁月里，土壤、阳光、气候、动物踩踏、啃食诸多因素，都会直接影响到它的生长。四批叶的野山参已难得遇见，野山参生长至六批叶，就不再发生变化，其生长期需要百年以上。“抬货”，意指挖野山参，是放山人的最高技艺。抬货时先开“盘子”，根据山参的长势和生长环境，决定采挖方法。若有必要，须搭建山神庙，插草为香，祭拜山神把头。再在上风头打火堆，以熏驱赶蚊虫和预防野兽侵袭。挖一棵参，要动用许多专用工具。其中有棒槌签子，是用鹿角削磨制成六寸长的签子，用来拨土挖参，质地坚硬顺滑，不吸水不霉变，所以不会带霉菌，在划伤人参时不会使参体腐烂。采挖过程需要丰富的实践经验，更需要极大的耐心，必须确保人参须根的完好，所以，整个过程一般要持续几个小时。抬货所用的时间与棒槌的大小和生长的环境有关，放山人有时抬一苗大棒槌需要几天时间。棒槌挖出后要打“参包子”。须用树皮和苔藓包裹捆扎，将棒槌保存起来。按照山规，抬参结束后，须砍“兆头”，用快当斧子在树上留下记号，注明在此地发现人参的苗数与品相，以示后人。左面横杠记号，用以记录挖棒槌的苗数，右面横杠，记录棒槌大小。“筷子”音同“快当”，临出山前，把头召集大家训话，责怪大家不应该把拿饭用的树枝“筷子”扔得到处都是。“快当”是一个常用口头语，含义广泛，为肯定语气，同“好的、可以、赶快”，也有顺利、吉利、祝福之意。 出山还愿，再次拜祭山神庙，感谢大自然的丰厚赐予，感谢神灵保佑大家得以平安归来。期待来年进山顺利。
             在吉林通化人参之路的起点，有采参祖师孙良的坟冢。《通化古今奇观》中描述：浑江北岸，湾湾川村外，临江向阳的高坡上便是墓前竖有刻着‘采参祖师爷孙良之墓’的石碑……。民间传说老把头孙良乃山东莱阳人氏，来到长白山采参，后留下绝命诗，成为放山人心中的保护神，采参人都敬孙良为“山神老把头”。每年农历三月十六日是老把头的生日，长白山区采参，伐木，采矿，放山人等都来祭拜。

木兰晓芙

转载完毕。网络文章《关东放山人》，有改动。发布在语言学版块，因为文章介绍了很多放山人的行业用语。